話說弘治年間,寶慶花橋鎮朱毅夫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了,那****知道自己天命已到,大去之日即將來臨,遂將妻兒叫到身邊,對著妻子桂氏說道:“我的病是沒得治了的,這一輩子你跟著我,可苦了你,兩個孩子都還年少,大兒子文怡當年與楊家婚約能成側成,不成也罷,若不成就給他娶一個農家女子,好給你做幫手。再過兩年文怡就可以幹活了,小的文強隻有五歲,你還得辛苦幾年。他們的書我看是讀不成了。就讓他們做個安紀守分的農民。”說完便不停地咳嗽,咳出一灘黑色的血。桂氏淒然問道:“相公,你自己不是一個醫家,怎麼治不了呢?”說完他拿出手帕幫丈夫擦去口角的血跡。
朱毅夫拿著妻子的手說道:“醫者隻能治病,哪裏治得了命呢,以後你自己要保重身子。”桂氏聽了眼淚似斷線的珠子,一串串地掉下來。大孩子文怡也在旁邊哭泣,隻是小兒子還小不懂得,在一旁玩耍。他把兩個孩子叫到身邊,每個孩子都端詳地看了看,說道:“爸爸去了,要到一個很遠很遠地地方去,你們要好好地跟著你媽媽,聽媽媽的話。”說完此話,晚間便滴水不進,挨到半夜二更時便與世長辭。這一年朱文怡九歲。
從此桂氏每日起早貪黑地織布弄幾個錢,一家子才勉勉強強糊個口,她想到孩子還小,朱家本是書香門第之家,家裏雖窮,也得讀點書。於是拿出家裏不多的一點積蓄,將兩個孩子送當地學堂識字讀書。看看已有三個年頭了,一天母親將文怡叫到身邊說:“你父親在世時也沒有留多少積儲,這些年當的當,賣的賣了,家裏已沒有多少餘錢剩米,不是為娘想耽擱你的學業,而是娘一個婦道人家能有多大能耐,我看你已經十三歲了,隔壁鄭老爹喂養了四五頭牛,缺少個幫手,你若願意去呢,每月可以贈一兩銀子使,又為家裏節省三餐夥食費用。”
文怡知道母親不到萬難的時候不會說這些話,不曉得答應母親給鄭老爹放牛。心想白天放牛,晚上也不耽誤學習。於是文怡每日早上牽牛出去,晚上回來燈旁讀書。一日文怡將牛趕到河岸邊,見橋上圍屏雕花和彩畫非常漂亮,默默出神良久,心想有朝一日我文怡能畫出這樣好畫,也就不枉了這一生。自那以後文怡經常對著樹木山水出神,一日雨後初晴,樹木草地均被水洗過一番綠得可愛,滿池塘荷葉翡翠似的重重疊疊,水珠子在荷葉上滾來滾去,人如在畫中遊,可惜文怡不能將他們一一畫出來,文怡又轉念想道: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萬事開始難,曉不得先從基本開始,於是每日將牛趕在河中心的一個小島,自己在沙灘上,掂來樹枝,照著樹木,花鳥寫起生來,天天如此。聚了幾個錢後又托人在城裏買了一本畫譜,夜間在豆大的燭光下反複臨摹起來,累了就和衣而睡,醒來了就繼續再練,不出半年的功夫將畫譜上的畫臨摹得也有七分相似,村前村後的山山水水都畫遍了。於是又央人從城裏購買些胭脂鉛粉之類的彩畫顏料,學畫彩荷,又過了半年個月功夫,那荷花畫得無不逼真,鄉間人家見文怡的畫好,有人拿東西來換畫的,也有拿幾吊錢來買畫的,文怡拿這些小錢補貼家用,能為母親減輕負擔,心裏倒是了開了花。村裏那些窮苦人家央求他畫像,人物畫像文怡還從沒有嚐試過,於是文怡試著給自己母親畫,不想畫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像,內心鬱悶難遣。
附近有一名氣的劉秀才頗善書畫,聽見一個牧童喜歡畫畫,甚是詫異,喜交朋友他一日竟登門拜訪朱嫂子說要收文怡為關門弟子,朱嫂子也覺得兒子學畫是件好事,就滿口答應下來了。文怡在劉秀才家學畫讀書極為刻苦,每日早起打掃好衛生後,拜師傅學畫,三個寒暑他的畫作已相當有成效了,竟與師傅不相上下。文怡回到家鄉不過是一兩年的功夫便成了花橋鎮小有名氣的小畫家了,文怡賣畫可以補貼家用,家裏稍微寬裕了一些,母親心裏也喜歡。文怡也很少交友,除了偶爾去師傅哪裏走動一下,整日讀書畫畫,他說朋友多了就沒有時間讀書畫畫了,文怡對竹林七賢中的嵇康和阮籍非常敬仰,有時候把自己打扮成嵇康的樣子,花紅柳綠時節,峨冠博帶,遊覽村前村後的山山水水,有時集市上邊走邊吟詩,引得村裏的孩子三五成群地跟著他跑,人家看見他這樣背地裏罵他瘋瘋癲癲的,他也毫不在意。隔壁鄰居廖阿婆,有一子名叫黃衫,與他從小長大,黃衫好動,文怡好靜,黃衫喜歡武藝,文怡卻喜歡讀書,但這並不影響他們之間友誼,他們二人情同兄弟。黃衫的父親黃端陽,見文怡聰明,讀書用功,經常規勸文怡及參加考試求得一功名,但是文怡總是不以為然地說考取個功名還不如現在這樣自由。那日黃衫母親廖阿婆見桂氏汲水經過黃家,廖香梅隨便提醒了一句道:大嫂,這麼忙呀。”桂氏說道:“也沒有忙什麼,還不是做些家常事。”廖香梅笑道:“你過來我跟你說個事情。我聽我家相公說今年縣試馬上就要報名了,我看文怡那小子是塊讀書的料子,不如讓文怡那小子報名參加考試,我兒子黃衫要是能像文怡那樣我早就在他祖上墳前燒了三具高香了,讓他去考什麼舉人進士去了。”桂氏說道:“我也想讓他去考試呀,可是你知道我家現在是個什麼樣子,貧困得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廖香梅說道:“這個你就想錯了,越是貧窮越要爭口氣,常言說窮人爭餓氣就是這個道理。要是我家黃衫有個讀書樣子,我砸鍋賣鐵,向親戚朋友去借錢也要送他讀書。”桂氏聽了心想兩個兒子把一個考個童生也不會辱沒祖上名聲,那日桂氏想出一個計策來,對文怡說道:“文崽,每年的縣試就要到了,我看你讀書幾年,也得考個秀才,不然我怎麼對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呢,楊老爺家道殷富,有好些年沒有走動了,你去他家一躺,借點盤錢,參加縣試,隨便打探一下慧玲何時可以與你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