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隻影向誰去(1 / 3)

抱著一盒“德芙”,靠在車窗上,看車緩緩滑入站內,融入宜昌的流光溢彩之中。

忽然想起那天看《花木蘭》,看著成千上萬的士兵,在冷兵器的光芒中死去,鮮血、馬嘶、沒有表情的人的麵龐,衝斥了整個畫麵。

我問身邊的人一個問題:“曆代以來,每幾十年中,便有千萬億的人,這些人都死掉了,他們的屍骨,現在哪裏?”對方想了想,答道:“變成了塵土。”

其實我想說的是:既然到最後,都歸於塵土,那當初的慷慨激昂、熱血疆場,忍受著別離親人的哀傷,和直麵死亡的恐懼……這一切,又都是為了什麼呢?

站在宇宙的洪荒,人不過是微塵。釋迦牟尼佛說:“一粒微塵中,各現無邊刹海,刹海之中,複有微塵;彼諸微塵內,複有刹海;如是重重,不可窮盡。”人所能見的最細小,稱為極微,七極微,即是一微塵。

一枚小小的芯片上,能容納一個大型圖書館所有藏書的電子檔。在我們一個人的軀殼上,棲息著上億個生命。

這是微觀,有時我推廣到極宏觀去,會想:“那麼我們這個地球,甚至是宇宙,會不會隻是另一個廣闊世界中,某個女子衣衫上的一粒塵埃呢?有天她想撣掉這粒塵埃,世界就到了末日。”

想到太宏觀和太微觀,整個人的腦子就昏掉了,不知所措。所以我拿塊巧克力,塞到嘴裏去。

微苦的濃香,充盈了整個的唇舌。

想想這些,並沒有什麼壞處,想不通的心結,刹那間就能通透。如同《花木蘭》,這部偽大片所表現的東西,是木蘭說的那句話:“士兵可以背叛我,將軍可以背棄我,但我決不背叛我的國家!”

人類的種族需要繁衍下去,所需要的,不僅僅是食物、衣服和交配。有一種內核的東西,是在代代相傳,並不斷完善的,它是整個人類的核心,有了它,我們就不是石頭草木,也不是那有生命卻無靈魂的細菌。它也是老子所說的“道”。

可惜,太多人注重物欲的享受,忽略了去關注自己內心的清明。又或者是太關注內心的清明,卻忘記了生而為人應盡的責任。

這是一件令我常常感到遺憾的事情。

大概,在一個人年輕的時候,未必能意識到這一點。我們關注的,往往隻是自己的喜怒哀樂。所以,我們也常被自己的情緒所左右,卻不知與宇宙洪荒的廣大相比,個人的糾結簡直不值一提。

譬如此時,在深重的暮色中,乘車獨自返回宜昌。以前是很害怕孤獨的,後來就好了。

我們不得不習慣一個人,因為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時,是一個人;到時離開這個世界時,仍然還是一個人。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這是元好問,代替那隻失去伴侶的孤零零的大雁問出來的話語。

隻影向誰去?

一念至此,便覺千言萬語,哽在心口,無以言表。

可是,有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飛到哪裏去不好呢?譬如此時我乘車返宜,雖然孤單,但看著窗外的燈影、草木、峽江、流水,覺得它們都有呼吸、有生命,仿佛便有了依靠。

《花木蘭》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最後的一個畫麵。

恢複皇子身份的文泰,來到木蘭所在的村莊,向她表白了自己的情意。木蘭拒絕了,要求他與柔然公主聯姻,以保護南北的安寧。

雖然這個有些扯蛋,因為我是皇子的話,娶個公主放那裏,又不妨礙我娶花木蘭。哪天如果平定南北我就休了這公主……導演編這種狗血情節出來,沒想過大眾也是懂曆史和國情的。

然而,不論情節,那個景選得很好。

是萬裏黃土漠漠的村莊,滿村楊柳。寒冬的柳條,四下垂落,沿堤默默站立,凋盡了所有枝葉,襯著那灰黃的天際和大地,說不出的蒼茫。短衣褚裙的花木蘭,低下頭來,緩緩走遠。

那是我心中的古老中國,那樣蒼茫而厚重的天地。沒有醒目的欣悅,沒有鮮嫩的綠色,然而在大地深處,卻跳躍著鮮活的心,有希望,終將破土而出。

失去愛情,又會怎樣?與其幽閉深宮,色衰而愛弛,不如終老於村莊。同心而離居,固然是人間的憾事,但生命中有更充實廣大的未來——國家、民族、還有靈魂。

“隻影向誰去?”不必問了,在花木蘭的心中,未必有遺憾。

那麼,就離別吧,離開這段可能將要萌芽的愛情,別過那個或許會深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