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不知何時開的,隻是突兀的出現了雪,他也便從雪中來了。
蒲團上坐著的夫子隱在暗處,而他則自然的站在了燭火的光下,或許因為年輕,他的線條極英朗,長身而立著散發出磅礴的朝氣來。
“久違了!先生!”
他照例如此道,作出學生的姿態來。
廟堂中很暖和,他身上的衣袍還是秋天的,抖落雪花時已成了水漬。
先生似乎也在斟酌,前幾次的討論,對他而言很有些深度,他感受著的是先生的大度,對一個沒來頭的青年人,竟可以如此客氣,語氣也可以另人感受到奇異的歡喜。
“人從來都是全麵的。”
先生突然吐出這麼句話來,作為了這次討論的引子。
他知道先生的這個習慣,他也有相似的習慣,可以用一句話來表達出自己的思考主題。
“全麵的人也應該叫做完人了,可先生所言的和書上不同,書上說了的.....人無完人。”
這言論讓他仿佛抓住了把柄般,他竟然發現先生的話語的紕漏。
“書也是人寫的。”
先生也是在老了,說這句話說起來,仿佛有些鬥氣的意味。
於是他又不得不沉默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先生反敗為勝,甚至讓他覺得先生是有意拋出這種引子。
“你還年輕,總是太單純,書上的話是不可盡信的,太多的學者讀的書多了思想便雜了.....我老了,卻也不怕思想雜,而成為博覽者倒符合我這形象,老叟總有些閱曆的。”
先生近乎絮叨著說,他聽著卻又驚歎起先生的寓意,不錯,他其實過分的年輕,自詡也可以算的上博覽群書,可竟沒想到自己是否確實讀雜了,是否費了時間在無關前途的事情上。
“我的這些年月,倒可以說是虛度了,可總隻想前途,又不免沒有了先生口中的單純.....”
前途在他看來本就重要,先生約莫就是有功名之人,當他看見這裏的那時他就知道,因為那是一座巨大的廟堂,有精挑細琢的高梁,有浮華盡飾的細節,他沒有來由的感到激動,或許有一日,他也可以如此端坐在先生的位置上。
燭火越發明亮起來
“先生還記得畢生隻打一個井的齊人嗎?”
他拋出了這個引子。
“自然是記得的。”
“學生想來總覺得這個齊人是單純人物,他知道自己的誌向,也可以用一輩子去完成自己的誌向。”
“沒有人可以一輩子隻打一個井,他會有孩子的,他的需求會讓他打更多的井。他或許本是單純的,可單純也就止步於青春了,因為更多的人會讓他學會博覽。‘”
“越老便會越博覽,而博覽的人就難以純粹,無疑是不單純的。”
他一驚,先生的這些話是和他交談的過程中說的最武斷的,先生是謹慎的,可此時卻反而有了股年輕的豪氣,竟讓他不敢去爭辯。
“老夫也是怕點不開你。”
先生這麼解釋,又指了指他身後,他之前沒有仔細看過的,現在才發覺竟全是高大的書架,頂著房梁而立。
燭火的光仿佛隨著先生的心意般擴散開來,他發覺書架竟全是些他不曾聽聞過的書。
“我看過的書都在上麵,太多了,活了這麼多年……從單純的年輕到老叟的模樣,早就雜成了所謂博覽者……”
先生隻是這麼說著,而他卻看見窗外的雪似乎停了。
於是起身告辭。
走出門,他回首看著廟堂的宏偉,卻覺得雪似乎又要下來了般,黑幕從廟堂中移來。
或許燭火是被開門時的風吹滅的。
他想著走向遠方的雪地,門後的暗處卻依舊坐著先生,那裏的燭火飄灑著落下,書架的後麵出現了一個人,他弓腰將那截燃到底部的舊燭取走有換上新燭。
“倒是麻煩你了.....歸雪。”
先生從蒲團中站起來,燈火溫暖的他有些睡意,起身時的他也露出了素來隱在暗處的麵貌來。
一張平常人的臉,又似乎過多的粘了滄桑的成分,歸雪垂手立在一旁,他沒有去扶先生,因為先生總是喜歡獨處在自己的世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