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如瑟瑟發抖地跪著,原以為自己會被劈頭蓋臉責罵一頓,甚至都做好了打板子的準備,可誰知僅僅隻是罰跪。她就跪在涵元殿後山的灰土上,身後是遠去的宮牆,麵前是被鑿得千瘡百孔的南海,身體四周是半人多高的蒿草。她看不見別人,別人也看不見她。
瑞嬤嬤隻是讓她跪著,沒說跪多久,也許是一兩個時辰,也許便是來生再世。
雪雖停了,天卻陰沉得很。定如看著南海,隻覺得那灰色遮天蔽日,從天空一直浸到湖麵,將瀛台整個包裹了起來,讓每個身在其中的人隻能無可奈何的沉淪,忍受這絕望的宿命。定如幽微歎了口氣,這一次她百口莫辯,皇上惱她怒她,她都無話可說!但見皇上閉著眼不肯看她,她卻難受的恨不得以死明誌!死有什麼可怕,她反而期待著死後真有魂魄,寧願下十八層地獄受苦,也要保佑皇上平安喜樂、再無哀愁。
雪停了,風卻起。畢竟是數九寒天,身上便是穿得再厚,也禁不住北風投身而過,更何況定如穿得隻是薄襖。她越跪越低,漸漸縮成一團。
不知何時,身後小徑響起腳步聲,寇公公輕聲喚道:“定如”。
定如詫異扭頭,見是寇公公,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來。寇公公歎聲道:“你這丫頭怎麼這樣不謹慎?!就算是有人算計了你,你也不該就這麼光天化日、眾目睽睽地與大阿哥拉拉扯扯啊!”
定如放聲大哭,聲音悲痛。
寇公公不說話,任由她哭了好一陣子,才長歎著說道:“剛才回宮的時候,皇後娘娘向讓你離開瀛台,可皇上不允,還說除非他……”那個字沒說出口,可大家都已明白,寇公公繼續道:“皇上能如此待你,你也該知足了!”
說完,寇公公轉身欲走。定如跪行幾步,拉住寇公公的褲角。寇公公雙目含悲,卻不看她。
定如進宮不久,還不明白自己這次闖了多大的禍!皇上從不關心後宮之事,更加不知道老嬤嬤們處置宮女的手段!三百年來,後宮規矩甚嚴,最忌諱私相授受,莫說抓個正著,便是有一絲一毫的捕風捉影,都直接打死不論,即便礙於主子麵子不當場打死,也又一萬個手段能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定如倒好,不僅與大阿哥拉拉扯扯、推推搡搡,還明目張膽地直接從他手中拿過手串!她本就已經是眾矢之的,現在還不知死活地往牆上撞!當時自己真是驚出一身冷汗,原想著皇後定然會當場發落了她。皇後到底還是在乎皇上的體麵,隻是讓她離開瀛台,若皇上同意,也許定如還能活命,可皇上一怒之下竟又說出那樣任性的話……
寇公公忍著胸口窒悶,無限期罰跪是比打板子還折磨人的懲罰,尤其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是死是活全看個人造化!他咽下酸澀,啞聲說道:“你想說什麼我都明白。丫頭,我隻跟你說一句,若是能撐,咬碎了牙也要撐著!你記住,涵元殿裏,還有人還等著你呢!”
說完,寇公公抬步便走,再無回頭。
涵元殿還有人等著你呢!定如身子陡然一顫,幹涸無望的心裏瞬間燃起熊熊大火,她左右四顧,挪到了個略微避風的地方,雙手緊抱肩膀將自己蜷縮成團。
涵元殿裏,皇上低著頭狂寫,不讓任何人進殿伺候。寇公公守在門口,看著天空愈發陰沉,北風也開始貼著地麵竄了上來,心裏七上八下地慌亂不安。他使勁攥了攥拳頭,一遍一遍告訴自己:都已年過半百,不再求什麼榮華富貴,還是橫心閉眼,別再管這些閑事!可每次睜開眼,他的心非但沒有平靜,反而更加哀痛難過。
寇公公一跺腳,轉身掀起簾子邁進殿中,“噗通”跪倒便說:“皇上開恩,饒了定如吧!她……怕是快要凍死了!”
皇上一愣,扔下筆便向殿外跑去。
“定如在後山!”寇公公一邊急說,一邊不管不顧地抓起黑裘大氅搭在了皇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