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黑著,定如已經悄聲起來。皇上前半夜睡的很不踏實,總是剛一睡著就赫然驚醒,然後又得一陣子才能昏昏睡去。可無論是醒是睡,皇上總要緊緊摟著,胸膛貼著她的後背,手也要握在一起。
直到後半夜,皇上才漸漸安睡。可是剛睡著,他便渾身直冒虛汗,竟將被子褥子全溽得濕浸浸的。定如從他懷中悄聲出來,披上衣服從小茶房搬來炭盆,又燃起熏爐。屋子剛剛暖和幹燥起來時,定如瞥眼看見皇上掛在牆邊的衣袍。
袍子是湖藍繡雲盤著五爪金龍的常服,裏麵襯著件明黃色的寧綢中衣。定如細看,那金絲赤火都是豔麗,可偏在手肘、膝蓋和袍擺處磨出了汙跡毛邊兒。尤其是小腿外側,竟磨出了一片手掌大的破損,而且這破損不僅在常服上,就連中衣也透著隱隱血跡。
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皇上受了傷卻是真真的。定如頓時睡意全無,可又不敢驚動皇上,隻能捧著袍子、中衣,踮起腳走出暖閣,坐到窗下一針一線縫了起來。她隨身帶著針線,可惜金絲不多,一絲一縷格外仔細。手肘是團龍,她平金繡法,將那金龍繡的栩栩如生,尤其一雙龍睛,熠熠生輝。膝蓋是一團赤火,她散錯而行,繡得那火焰濃淡漸變,似正在蔟蔟跳動。袍擺處滾著祥雲,她針線相繞、扣結成繡,那雲竟浮騰起來,虛虛實實、如入幻境!
小腿處,定如伸手撫摸著那片汙損,心裏難過極了。到底是遇到了多麼緊急的事情,竟將衣服磨成這樣?!她忍不住回頭向暖閣看去,簾帳中,皇上側身向外,背影孤寂,輪廓瘦削,仿如枯竹。定如心底幽幽歎了口氣,低頭細分經緯,先織後補,將滿腔愁緒、滾滾哀憐和綿綿不絕的愛意全都繡在這錦袍之中。
天快亮的時候,皇上醒了。他素來習慣獨睡,看到身邊還躺著別人,竟有瞬間的恍惚。定如睡得朦朧,輕輕動了動,皇上這才看清是她,唇邊不禁露出微笑。他輕輕靠了過去,柔柔攬住她的肩膀。
定如夢中發出一聲輕囈,皇上笑容更重,趁著她動彈,將胳膊“倏”地塞到她脖頸下,再略微一團,將她整個擁進懷中。
定如的身子瘦瘦小小,額頭正好抵在皇上下巴。她仰著臉,鼻尖落在皇上脖頸,呼吸間,仿佛有一支輕柔的羽毛在掠動。皇上生了一身雞皮疙瘩,隻覺得身體裏剛剛沉下來的烈火又躁動了起來。他深吸了口氣,低頭在定如鼻尖輕輕一吻。
許是受了這溫柔的牽引,定如本能抬了抬頭。皇上目不轉睛看著她,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樣。
她穿著雲紋藍的翠煙衫,梳著一條烏油油的辮子,低著頭,垂著眼。看不見眸子,隻見蒲扇般的睫毛在顫顫忽閃著。那樣的緊張怯懦、誠惶誠恐,竟讓他有些無所適從,因為這是九年來,他第一次看見竟還有奴才把自己當成至高無上的皇帝,這麼小心翼翼地恐懼著、侍奉著。
皇上忍不住歎了口氣,將她又往懷中緊了緊。
定如終於睜開眼,她眼睛發紅,眼眶也帶著疲倦的青灰。皇上心中憐惜,輕聲道:“是我不好,把你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