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大板若打在尋常人身上,沒有一兩個月甭想下地,而且又在夏末秋初,傷口易發不易好,想要徹底好起來,必須入了冬才行。
可定如十天就出了矮房,沒有靈丹妙藥,又沒人照顧,不死已然是造化,她竟恢複的如此之快,仍憑誰都驚訝極了。大家都紛紛議論,說她是個有福之人。
這一日,天空又陰沉了下來。定如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拖著覆著紗布的托盤,正沿著永巷向永壽宮走去,這是大公主在宮中暫居地方。前兩日江南製造送來幾方素錦帕,大公主喜歡作畫,尤其花鳥十分傳神。她才畫了一幅菊花小圖,便讓四執庫原樣繡到帕子上,凝玉早就心不在焉,將這差事給了定如。定如坐不得,每日就趴著繡,不過七天,這帕子也就繡完了。
本來凝玉是跟著她一起的,可走到半截,凝玉說有事兒,就急匆匆走了,隻約半個時辰後在長春宮門下見麵。
後宮裏統共就四位主子,平日也不太走動,到處都彌漫著冷清的孤寂。加上天空陰沉、浮雲厚重,竟有一種陰寒悲切。定如在內宮時間少,處處不知不明,她根本不知這巷子還有另一個名兒叫“陰陽路”,即便是大晴天,也有一半巷子照不到太陽,終年浸在陰沉之中。如此便有人說宮中冤死的鬼魂都在陰路上聚集,倉皇不知歸處。
定如不知,所以也沒覺得害怕。她拄著拐杖,艱難前行。心中想得全是皇上,這麼久沒見皇上,不知他過得可好?聽說前兩****剛接見了西藏活佛,大家都說天子與活佛不能同城,否則必對其一不利,從現在來看,定然是對皇上不好的。可定如不信,皇上是那麼溫和善良、堅韌偉大的人,若是佛祖忍心欺負,那這天下就也再沒慈悲了!
正走著,遠處響起了鑾鈴的輕響。那極熟悉的清越,點點滴滴都掉在定如心頭。定如一愣,刹然回頭,隻見明黃的華蓋下,皇上的肩輿正由遠及近,快步過來。
一時間,定如全然愣住。眼前的容顏漸漸清晰,仿佛有一道光隔著無數淒風苦雨,透過層層霧霾,直射在皇上清俊蒼白的臉上。皇上的眸子亮的驚人,眸光仿佛冰棱一般,直插進定如心底,仿佛再說:“你為何要狠心離開我!”
定如滿眼是淚,她想向著皇上奔過去,可身子一動也不能動。隻覺得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哢嚓哢嚓”地穿透胸骨,一把攥住了她的心。
“朕都要死了,你卻不肯回灜台!”
“你不是說要與朕同生共死嗎?!不如現在一起死了吧!”
不知何時,皇上竟一下子跳到了自己麵前。他蒼白的臉上氤氳著散不去的烏黑之氣,清朗的五官因為氣憤扭成一團。他滿腔怒火,聲音嘶啞:“朕要把你的心掏出來,看看是怎樣的鐵石心腸,冰冷無情!”
定如低下頭,皇上手已經整個埋入胸口。她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整個人軟軟地癱了下去,她努力張開口,輕薄卑微的聲音終於衝破幹枯的喉嚨,如碎裂成渣的瓷片,滿是狼藉:“皇上,我沒有背叛你……我是為了……為了……”
“定如!定如!”一個聲音從天而降,如烈日金光般撥開陰雲,罩住她全身。
周遭的一切刹那消散。定如分崩離析的眸光漸漸凝聚,落在了眼前的人上。他身穿明黃龍袍,頭戴黑絨寶頂帽冠,滿目憐惜、聲聲哀痛。
是皇上!是他!定如忍不住向那溫暖撲去。可耳邊炸響了寇公公的聲音:“定如!別忘了你的使命!”
定如刹那間清醒,她驚跳向後,爬跪在地,頭臉恨不得鐵在地上,整個人顫顫發抖。
皇上發出一聲極苦但也極輕的歎氣,他緩緩站起身,繡著螭紋祥雲的朝袍向後蕩去:“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
皇上的聲音已經冰冷,像過著厚厚的繭,顯得麻木疲憊。
定如趕緊將倒在一旁的托盤舉起,皇上看都沒看:“宮裏不許宮女一個人行走,你怎麼……不聽!”
定如低下頭,沒發回答。
不隻是巧合還是別的,凝玉正好跑了過來,跪在地上解釋道:“皇上贖罪,奴婢剛才給瑾主子送小樣去了,這才讓定如再次等我”。
皇上轉開臉去,淡淡地說道:“無論如何,都得守規矩!”
說完,他轉身上了轎,擺擺手:“走吧”。
“皇上起駕!”小祿子高唱。喊完之後,他悄悄扭頭衝定如擠了擠眼。
定如連忙將頭低下。那鑾鈴複又響起,向著遠處紛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