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元殿背後的西府海棠下,果然藏著一壇酒,那土層是新的,明顯埋了不久。定妍興高采烈地挖出來,又找西苑的蘇克察侍衛討了些花生米做下酒菜。偷偷摸摸回到涵元殿時,依舊不見旁人,隻有皇上坐在殿中。
定妍笑看著皇上,悄聲道:“萬歲爺,奴婢將酒取回來了!”
皇上已經挪到了暖閣,他正握著個寶葫蘆香囊出神。現在香囊裏空空如也,沒有了糖果。定妍將托盤放在矮幾上,小心翼翼打開蓋子,一股淺淡的酒香撲鼻而來。定妍給皇上斟了一杯,恭敬送到皇上麵前。皇上轉身,苦笑看著那盞淺淺的果子酒。
此時天色已晚,除瀛台之外,其他各宮都已經點了蠟燭。不過好在月色不錯,晴亮皎潔。那清輝半撒在皇上的側臉,落了深淺不一的朦朧,竟讓人覺得不似真實。
皇上枯長的手指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定妍忙舉起盛放花生米的碟子:“萬歲爺,急酒傷身,您吃點兒東西”。
可皇上的目光卻落在了一旁的酒壇子上。那是一個略顯笨拙的白瓷壇,壇子上一個字一筆畫也沒有,白的空空蕩蕩。
皇上快步走過去,彎腰湊近仔細端詳,他出神看了半天,突然將酒壇提了起來,壇口向下直到進了地上的炭盆中。
炭盆遇酒“嘶嘶”爆燃,冒出火舌。皇上不顧炙熱,將酒壇子靠近火苗,定妍不明所以,生怕燙著了皇上,連忙伸手去扶。皇上輕呼:“別動!”
就在這時,那白瓷之上漸漸顯露出隱隱紅字。定妍機靈,趕緊跑到外麵守著門,皇上湊近細看,那紅色的細線根根分明,相繼連接在一起從中間的一座城散發出來。皇上略一思量,便瞪大眼睛,這是瀛台、紫禁城還有整個北京城的防務圖!
細弱的紅線之中,有一條格外粗重明顯,自瀛台後山過西苑而出,直通西直門。難道這便是……瀛台密道?!皇上驚訝極了,心砰砰直跳,瀛台密道流傳已久,據說是當年乾隆爺暗中修建的,可惜這條密道從未啟用,當年工匠亦不知所蹤,所以誰也沒見過,更加不知道起始何處!現在這壇子上畫的是真是假難以分辨,但皇上心中卻湧出蓬勃的暖意,他眼含熱淚,喃喃自語:“寇如海……寇諳達,今世之恩,朕來生必報!”
十月二十。
一早起來,太後就虛脫得難以支撐。太醫院四品以上醫者都擠到了西苑的儀鸞殿。太後昨日在福昌殿選懿旨之後,便直接住在了儀鸞殿。皇後、瑾妃、大公主晝夜不離的守著。
早飯時,太後一口水也喂不進去。崔玉貴、李蓮英跪在床榻邊,臉上愁雲密布,尤其是崔玉貴,簡直要哭了出來。從昨天開始,太後的腹瀉倒也止住了,可陳太醫說這並非轉好之象,而是元氣虧竭,體無存繼。
皇後將陳太醫叫道偏廳說話。陳太醫跪在地上,兩股顫顫:“皇後娘娘,老臣鬥膽,還是趕緊給老佛爺準備後事吧”。
一句話說的皇後、瑾妃哭號了起來,大公主亦滿眼是淚,但她畢竟是有見識的,斥道:“現在豈是哭天抹淚的時候?!陳太醫都說了,還不趕緊製備!還有……”,大公主看了眼皇後:“我覺得還應該把醇親王請來,畢竟兩宮現在都病的嚴重,醇親王在還能有個拿主意的!”
皇後本就毫無主見,現在更是心如亂麻,她點頭:“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大公主歎了口氣:“唉,咱們這些孤兒寡婦的,也沒個男人在身邊可以商量。”事到如今,大公主也不在乎了,她瞧著瀛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是長長一歎。
立時間,整個皇宮都躁動了起來,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似乎都有營生,可卻又茫然無措,不知到底該做些什麼。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執掌了大清朝幾十年的女人會突然間猶如枯樹一般行將毀滅,她怎麼能死?!她怎麼會死?!她不是老佛爺嗎?!不是彌勒佛轉世嗎?!她不是還要統治大清萬萬年,怎麼能這樣沒有一句話的就走了呢?!
陳太醫跪在床榻前,正在給太後用針。他屏息靜氣、目光如炬,手指輕拈著細細的銀針。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什麼針法醫術已經全然沒了作用,他必須完全依靠自己一輩子的行醫經驗,可是無論如何,他已經無力回天,現在做的不過是讓太後醒來,安排完後事,用她的餘威再保大清朝幾年。
中午時分,太後終於醒來,而且還進了些奶茶。眾人隻覺的太後又活過來了,可陳太醫卻是搖頭。
皇後跪在床榻邊正哭著。太後瞧了她一眼:“哭什麼?!你這媳婦兒終於快要熬成婆了!”
一句話說得皇後更加忍不住,她不顧大公主拉勸,哭著跪行到太後身邊,痛哭道:“老佛爺,我寧願自己不活了,隻要您能好起來!”
太後皺眉,很不耐煩,她一生剛強,從不受人施舍,即便現在亦然心力不足,但打心眼兒裏,她依舊覺得自己是可以與日月同輝的佛爺,而非一個也有生老病死的女人:“別哭了,眼淚等著以後再流吧!”
就在這時,崔玉貴稟報:“老佛爺,醇親王來了”。
皇後連忙止住了哭泣,低下頭往一旁挪了挪。
太後點點頭:“讓攝政王進來”。
此言一出,殿中眾人都嚇了一跳。皇上尚在,太後居然叫載灃為“攝政王”,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載灃進到殿中,磕頭行禮。太後啞然開口:“你要記住,祖宗規矩不可廢、洋人不可信、變法不可取!”
說罷,太後又環視了這一屋子的女人,歎道:“以後勿使夫人幹政,此與本朝假發有違,須嚴加限製!”
載灃磕頭點地:“奴才記住了!”
太後說完,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皇上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