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音驚醒了眾人,順聲望去,隻見宮牆的重簷飛角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雪停,月出,皎月在他身後托襯得完美無缺。此人輪廓看著不真切,借著映射出來的月光,才勉強看出他的衣著。以紫色為底的水紋薄墨無袖衣,露出雪白的香肩,外麵鬆散地套了一件蔥綠色的雲天紋邊的錦袍,紋路深淺不定,著實好看。
身影跳下簷角,落在地上。腳上的鈴鐺也跟著響了起來。別紓此時才看清了他的麵目,完美的象牙色皮膚上,鑲嵌著一雙有著淡淡幽豔的火紅色雙眸,一頭澈藍色的散發披於身後,在月的映照下泛著點點絨光。淒蝶的手鬆開別紓的下裙,幾步走至少年麵前,直盯著少年的雙眸,唇角勾起,伸了小手就要去碰那張絕倫的臉蛋,卻被少年用絲紗璀金腰扇給擋了回去。
少年朝淒蝶溫柔一笑,“小公主,你是懷念這隆冬了麼?還是那隆冬熱鬧無比的宮會?”淒蝶忽然縮回手,往後倒了幾步,咬起下唇,睜大了眸子看似委屈的瞪著他。少年看了半宿小公主,忽的抬手往她身後一弄,插在單螺鬢上的金珠花玉釵被他拔落,一頭泛銀光的烏發從頭而泄,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記住啊,這才是你心的唯一的樣子,你最期望的樣子……”少年折開腰扇掩嘴歎了口氣,隻留得垂發的淒蝶在原地呆楞,一切,全部鏡象化……
那是夜麗九年的一個夜晚,大雪仍然肆無忌憚地紛飛著,穿著棉襖的小女娃拿著別人用剩下的鞭炮,跟著一群孩子們在雪地裏點了玩,劈啪劈啪的鞭炮聲,似乎成了唯一能溫暖孩子心頭的東西。
突然從遠處來了一隊轎隊,“回避”“肅靜”的鑲金字樣嚇得孩子們不敢出聲,猛的從停下的轎中衝出一位身著金銀錦緞的婦人,抱了女娃,喊著“公主”。
因為被突然嚇到了,女娃有些呆滯,半晌才反應過來,推開婦人:“我是小蝶,我不是公主,我是一個孤兒而已,您認錯人了……”麵對女娃有些虛弱的回答,婦人堅定地搖了搖頭,“公主,你就是公主,流落民間的淒蝶公主啊!您唯一地證明,就是額上天生的蝶翅狀胎記!”
金衣銀玉,從此榮華富貴享不盡……但是那稚嫩純真的臉上,色彩卻一日比一日暗淡,最後一刻,接住一片菱形狀雪花,“我是淒蝶,淒蝶啊……永遠飛無至盡的蝶啊,帶著淒慘一步步飛翔的蝴蝶,我隻願為此……”一座座威嚴聳立的城牆,竟已把回憶隔得如此遙遠,隻有那一條紗巾,能把蝶帶出著牢籠麼……
眾人的思緒冷然一清晰,又轉眼看向園中站立的兩人,隻見淒蝶已經淚流滿麵,而少年,正把一條純白色織錦環上她的肩頭,黯然言道:“莫非,真的隻有這冥界錦怨娘子繡的紗巾能救你了吧……”織錦環上的那一刻,猛的有千萬隻藍蝶展翅破空而飛,淡淡瑩藍光隨風而散,仿佛還有千萬隻蝶的低語。
淒蝶抬起頭來看著她麵前的少年,伸手再次去觸摸絕美的容顏,這次,少年沒有阻擋,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熾熱的溫度染上了手心,淒蝶終於破淚而笑,少年拭去她臉上的淚痕,道:“記住了嗎?記起了嗎?那個你記憶中最初的地方——蝶城……帶著這份懷念,好好與蝶相伴吧……淒蝶公主。”
淒蝶身上逐漸映出白光,她的身軀隨著點點星影而消失,千萬隻藍蝶一齊往南飛去,那是,蝶城所在的地方。那裏,一定有淒蝶最好、最美、最珍貴的人,還有,她所熟悉的藍蝶,似乎,也和她在一起呢。
少年方等著淒蝶消失了,才轉過身來向別紓稍稍點了點頭,“今夜鬧成這樣,似乎打攪了公主的雅興呢。”別紓輕歎了一口氣,壓了壓心神,才道:“不,今夜,估計是我度過的最好的一個夜晚,我很高興,不知閣下是?”少年理了理錦袍,搖了搖腰扇,“我叫,狐絕,是個來玩的人,碰巧到了這裏。當然,公主您也可以不信。”
“怎能不信呢……”別紓蹙眉苦笑一聲,“對了,你今後,就留在我身邊吧,狐絕。”
“是。”藍發少年勾唇一笑,向別紓行了個禮。
“或許,在暝暝之中,這就是緣分……”
落雪雪落雪覆花
殤城城殤城樓垮
深宮宮深宮似籠
不敵一曲思鄉愁
城有那朱漆金華樓
鄉有那沉醉一杯酒
城有那彎彎折穿廊
鄉有那散香卷玉昂
妾在樓上樓中低吟唱
君在邊關邊中淚幾行
一襲紅衣隻為做嫁妝
漫天黃沙早已覆邊關
妾此生終是思念斷
長廊雲梯攀不上心牆
君且知妾念恨愁腸
隻望此生足已來日長
與君共此良宵在玉堂
不為北國陌土華
隻為南國有蝶藍
終成一曲哀歌傳
或許,真的有一種緣分,讓淒蝶得以守故土,長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