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了兩天,畫展更形冷落了。不但沒有讚美的聲音,杭州的藝術報上,還有一段評論家的評論:
“梅若鴻試圖把國畫與西畫,融合於一爐,可惜手法青澀生嫩,處處流露斧鑿的痕跡。加以用色強烈,取材大膽,委實與人嘩眾取寵之感,綜觀梅氏所有作品,任性揮灑,主題不明,既收不到視覺上的驚喜,也無玩賞後的樂趣,令人失望之至!”杜世全灰心極了,把報紙摔在桌上,懊惱的說: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要開這個畫展好!沒一句褒獎的話,全是毀損,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
若鴻到了這個地步,終於知道,這個畫展是徹底失敗了。子默的讚美也無濟於事了。他被這麼嚴重的挫敗打擊得心灰意冷,壯誌全消了。再也不願意待在畫廊,他隻想逃回水雲間裏,去躲起來。他對芊芊說:
“畫壇不缺我這個人,沒有梅若鴻,畫壇還是生機蓬勃,佳作不斷!我這個人簡直是多餘的……可是,像我這樣一個人,我不畫畫,還能做什麼呢?”
“不要灰心嘛!”芊芊追著他說:“再等等看,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藝術要靠實力,要得人賞識,要能獲得大眾的共鳴,如果要靠‘奇跡’,那也太悲哀了!我不等了!我回去了!我終於認清了自己!”他走了。回到水雲間裏,對窗外那“一湖煙雨一湖風”發著呆,沉思著自我的渺小與無能。
畫展到了最後一天。忽然間,奇跡真的出現了。有個西裝畢挺的中年男子,帶著十幾個職員進來看畫,中年男子每看一張就點頭,他一點頭,後麵十幾個職員也跟著點頭。他一說“好”,十幾個職員就跟著說“好!”整個一圈畫展看完了,他一口氣買下了二十幅畫!對芊芊說:
“我是日本三太株式會社的副會長,我姓賈!我喜歡梅若鴻的畫,他的畫有,有特色!我們在杭州興建了一個國際大旅社,需要很多的畫!所以,一口氣訂下他二十張畫!”
不曾講價,不曾打折。因為已是畫展最後一天,他把畫當場帶走,爽氣的付了現款,總數竟有兩百塊錢!
芊芊簡直不相信這個事實,太意外了。想了想,覺得事有可疑。哪裏會有這樣的事呢?一定是父親可憐若鴻的失敗,才導演了這樣一幕!這樣想著,她就先奔回家去問杜世全。杜世全滿麵驚愕,愣愣的說:
“有人來買了他二十幅畫?二十幅嗎?這人是瘋子還是傻瓜呢?你在說笑話吧?”芊芊把兩百塊錢放在杜世全麵前,這下,杜世全眉飛色舞了起來,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
“哈!梅若鴻這小子,隨便塗畫幾筆,居然可以賣兩百塊!怪不得他不肯坐辦公廳了!”
芊芊察言觀色,知道杜世全確實不曾導演這件事,這一下,喜上眉梢,再也無法控製自己。她反身就奔出了家門,一直奔到了水雲間。“若鴻!若鴻!你成功了!成功了!”芊芊拉著若鴻的手,又笑又叫又跳又轉:“你的畫賣出去了!二十幅!二十幅呀!‘破曉’‘奔’‘電影’、‘不悔’……都賣掉了!賣了兩百塊錢呀……”若鴻被她轉得頭暈腦脹,伸出手去,他摸摸她的前額:沒發燒呀!怎麼會說胡話呢?
“真的,真的啊!”芊芊大叫著:“我沒有開你的玩笑,也不是在安慰你,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呀!是日本三太株式會社買去的!那社長說你的畫有,有特色,他喜歡,他太喜歡了!”“不可能的!”若鴻屏息的說:“不可能有這種好事,會降臨於我這個倒楣蛋頭上來的……”
“你看!你看,這兒是兩百塊錢……”芊芊搖著他、推著他:“你看呀!我已經回家問過爹爹了,因為我也有點不相信呀,生怕是爹安排的!但是,不是爹,是你的實力呀,終於有人慧眼識英雄了!”若鴻有了真實感了,瞪著那疊鈔票,再瞪著芊芊。他足足有好幾分鍾,無法動彈。然後,他猝然間大叫了一聲:
“皇天不負苦心人!”叫完,他一下子就把芊芊抱了起來,在房間猛轉著圈子,一邊轉著,一邊大笑著說:
“真有這樣一個瘋子,來買我二十幅畫?我是畫畫瘋子,他是買畫瘋子啊!他真是我的知音呀!管他是什麼三太四太,是什麼中國人日本人,我交了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這個朋友!”他放下芊芊,喘著氣,眼裏閃閃發光:“我不要寂寞了,我不孤獨了!我是得天得厚的天之驕子呀!有了畫畫,有了知音,又有了芊芊,我的人生,實在太美妙了!”
芊芊被他這樣的狂喜感染著,簡直說不出有多麼歡喜。她拚命點著頭,眼中充滿了苦盡甘來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