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親當日,天還沒亮胤萊就被僑戈叫醒。殿裏久違的熱鬧,宮女們進進出出一批接著一批,三四個宮女輪番為胤萊梳妝,禮部的嬤嬤們一遍又一遍的向她說明大典的步驟和禮節。
宮女幫胤萊穿戴好送親大典禮服之後,僑戈為胤萊梳著青絲梅花髻,用一根鳳釵固定好。她看著鏡子中胤萊蛾眉螓首,忍不住又問:“主子,真的就這麼嫁過去了?”
那畢竟是大秦的太子,胤萊嫁過去並不委屈。大秦的皇帝現在已經六旬,一生英明,把大秦治理的這樣繁榮昌盛,他選的太子卻是第二個兒子,可見,這位太子一定不會令人失望。
僑戈看起來比她還要著急:“主子,就因為他不是嫡子,也不是長子,所以他在大秦並不安全。隻要他沒有登基,他就比任何皇子都危險。主子在大鄞朝有那麼多先帝的忠臣愛將,何必要委屈自己嫁給一個不愛的人呢?”
看著她愁眉不展的樣子,胤萊心中暖暖的,這陣子把自己關在冰冷的宮殿內,滿心都是痛苦悲傷還有步步籌劃,好像已經忘了身邊還有很多人關心自己,他們不為名不為利,不是因為自己的身份,隻是單純的喜歡,純粹的關心。想到這裏,她一絲安慰,耐心的說:“你怎麼知道不愛啊,這不是還沒見到呢嗎?而且你想,六旬的皇帝,太子即位的時間不會很遠的,就算不即位,代理事情也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重要,自然他就成了大秦必不可少的人物。”
僑戈還想勸,胤萊有些不耐煩的搖搖頭製止她。僑戈給她擦上桃花磨製的胭脂,朱紅色炭筆描了眉,淺粉色的影粉畫了眼,豐腴的雙唇抿了丹紅紙,頭戴鳳冠,耳墜日月鐺,手上依舊掛著母後留給她的血石鐲子。胤萊從沒見過她的母妃,這個鐲子是她跟那位素未謀麵圈用生命愛她的母親唯一的聯係。這鐲子出自大秦東南邊界的女川,這鐲子血色均勻,細看紋理,每一瞬間都不同,如風雲變化,似乎預示著她的未來。
梳妝好了,僑戈攙扶著胤萊走出宮殿,浩浩蕩蕩的長龍候在宮門外,等待護送她前往大秦。胤萊隨隊伍走到皇宮正南的廣天門停下。她被讓到隊伍前麵,按照慣例,聯姻出嫁前,晦主要接受文武百官和百姓的朝拜。
“請晦主接受皇上賜福。”
胤萊一步一頓的走上高台,鮮紅的披風長擺拖地一丈有餘,隨著她步步前進,長擺幾乎蓋住半部台階。她沉著的麵對胤空,幾日不見,胤空白嫩的臉卻蒼老了。他的龍袍微微有些大,顯然這衣服就像這皇位,並不屬於他。武帝雖沒有像對她一樣寵溺胤空,但二人仍是父慈子孝,她仍然不願意相信他可能參與謀害武帝。胤萊把猜忌隱藏在心底,依舊對胤空端莊的一笑,如今這表麵功夫她已經十分熟稔。
胤空看著盛裝打扮的胤萊,完全沒有瘋了的跡象,反而美得耀眼。在他眼中盡是欣慰,好像一個大哥哥保護了許久的小妹初長成一般。他微笑著握住胤萊的手說:“皇妹,一路小心!你永遠是大鄞的胤萊公主。”
胤萊幾乎就要相信胤空是真心愛護自己,可是她猛然想起是他不出孝期就登基,登基之後第一件政事既是把自己趕得遠遠的。她狡黠一笑:“皇兄似乎登上皇位之後比過去表情要多了呢。”語氣中不易察覺出一絲譏諷。
“坐了這個位子,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不想笑的時候卻不得不笑,連表情我都不能自己控製了。”胤空說著無奈,卻笑得更明顯,好像做給胤萊看,自己表情真的不由自己控製。
胤萊臉上的妝很重,好像一張麵具一樣把最合適的笑容固定在她臉上,很好的隱藏自己眼中的怨。她反手握住胤空的手說:“皇兄,我隻有一個請求,留著我的寢宮。”
“好,一座宮殿罷了。”胤空毫不猶豫的答應。
是啊,你有了整個大鄞,可還吝嗇於這一小小的寢宮嗎。胤萊笑而不語。
胤空一雙眼睛像極了武帝,他偏偏不知何時偷學了武帝看胤萊時眼中的溺愛:“此去不知何時再見,祈兒,你要保重。”
胤萊不耐煩,草草結束這一尷尬虛偽的寒暄。她後退一步,向胤空行禮,大聲說:“皇兄要保重龍體,雨天若是腿疼,記得要熱敷。”胤空一愣,立刻收起眼中那一灘柔情。一瞬冷漠之後,胤空竟落下兩行淚,看著胤萊依依不舍的點點頭。胤萊驚訝他的瞬變,她不自覺地恐懼起來,原來胤空一直可以這樣完美的偽裝自己,不知何時開始,胤空把一切都藏在那無麵臉孔之後。原來她近段時間使勁訓練自己的鐵石心腸敗給他那一瞬冷漠,忍不如他、藏不如他,他到底還瞞了什麼?難道真的是他主使的這一切?
胤萊怕自己的情緒被發現,她立刻轉身麵對文武百官。此時百官都候在高台下,兄妹兩人低聲微笑說話,好似互訴不舍情長。城門外圍的水泄不通的百姓更是不住的感歎兩人兄妹情深。
百官整齊的列在皇宮高高的台階下麵,從前往後官位遞減,文左武右兩個陣隊。這次是國之盛事,加之武帝駕崩和暉帝登基都與此事相隔不遠,大鄞朝七品以上官員幾乎全部聚集在帝都,列位在此,這是前所未有的陣仗。
她第一次接受全部官員的朝拜,站在高處俯瞰身著官服的上千名各地官員,她覺得震撼。這麼多有才之士都拚盡全力得到這裏的一席之地,不論為名利還是為百姓,他們選擇相信皇帝,胤萊覺得自己都應該替武帝對他們付一些責任。
放眼望去,帝都萬人空巷,所有百姓都聚集在廣天門,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湧動。同樣看著百姓的胤空眼神熱切,想必就是此時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被萬人擁戴的感覺就是他不擇手段的理由。
在眾臣和近衛軍高聲呼喊”晦主千歲“之後,眾人一齊跪拜。胤萊一抬手臂,眾人又齊刷刷的站起來。胤萊走下九級台階到百官麵前,接受他們的祝福。因為胤萊的調皮,從來沒有哪個嬤嬤敢去教她禮儀,教她怎樣體現皇族的威嚴,可此時她的伸手投足都體現她高貴的身份,與生俱來。
胤萊始終保持端莊,可是華麗朝服和金閃閃的鳳冠下,胤萊身上儼然是不可一世的王者霸氣。她微揚起下巴,逐個對第一排大臣點頭致意。隻有他們的官位才有資格與胤萊直接說話,其他人就算有千言萬語也沒有機會說。很多大人都說這無關痛癢的話,囉囉嗦嗦的寒暄不停,以此討好胤空。
等胤萊走到最後一位武官那裏,她不禁一愣,陸睿廷。
“晦主,一路小心。”陸睿廷看著她,目不轉睛,每個字都擲地有聲。胤萊衝他報以燦爛的微笑,隻為了做一個美好的告別,然後轉身準備走到金鳳轎邊。陸睿廷突然抓住她藏在袖子中得柔荑,她詫異的回頭。文武百官一陣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