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作祟(1 / 2)

入秋後,暑意漸漸消退,暖熱的晨曦朝陽,無法撼動薄霧溟濛的長河,沒有出過遠門的白芷獨自站在船頭,觀賞河道連綿不斷的舟楫白帆,蔚為壯觀的一幕令他沉醉。

兩岸宛如青玉似的蒼翠丘陵,金秋惠風吹過,草色隱隱泛黃,仿佛鍍上一層富足的淡金。

遠處,阡陌相連的水田,沉甸甸的穗子,盡是顆粒飽滿的稻穀,被和緩的暖風吹過,仿佛鏡湖揚波,打著旋向四周泛起漣漪。

得益於沿岸翻車源源不斷的抽水,以及完備的溝渠灌溉體係,辛勞的農人再次得到大自然的慷慨回報。

雖說商貿經營獲利十倍、百倍甚至千倍於田畝所產,不過銀兩、銅錢都不能當飯吃,尤其是耕讀傳家的農戶,將自己耕耘的水田視為安身立命的根基。

隻可惜,如今土地兼並地利害,田稅逐年加多,除非家中能出一個功名在身的士人,免除相關的賦稅,否則水滴石穿坐食山空,再厚的家底也會耗光。

長遠的事情,白芷不去理會,捱至日上三竿,江麵薄霧散去,帶著一身潮濕水汽的他回到艙內,暖熱的人氣頓時迎麵撲來,裏麵夾雜著各種怪味,早點的熟食香氣,汗水捂熱後的餿味,水藻晾曬後的芳香,洗腳上船仍有淤泥,幹透後的土腥,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他忍不住鼻子發癢,立即側頭麵朝艙外,閉上眼睛打了個噴嚏,頓時清涕口水齊飛,頭腦殼竟然隱隱發暈。

船艙二樓,容貌清矍的老人,名叫劉芷江,婺州同知的幕僚,精通算籌、賬冊,他皺起兩條長眉,額頭擠出一個川流不息的‘川’字,心裏驀地一沉。

‘不出所料,這位剛剛入門的小友,散流的煉氣士,開門揖盜,已被疫鬼附身,正要借助其精氣繁育眷族,化為瘴鬁殃及同行的旅客,何其無辜。’

白芷感受到額頭發熱,暈沉沉的如同灌鉛,便運轉內力周天循環全身,良久過後,才好受許多,卻沒有除盡病根,他伸手摸了摸發癢的鼻子,不敢進船艙,隻是坐在艙板上,背靠艙門。

劉老靈視無差,自然從頭到腳目睹過程,不禁有些訝異,命格破裂透出罅隙的少年,竟然將疫鬼壓製在鼻端無法動彈,或許呼吸吐納稍有不適,體內卻生機勃發,並無瘧疾症狀出現。

‘疫鬼藏於江河水澤,隨波逐流遍及四方,身為魑魅之屬,卻是遠古聖王的眷族,多如天上繁星,不可計數。若是作祟害人,尋常人還真不是對手,這小友的資質有些古怪,待我仔細查看,定要探出底細。’

秋高氣爽,白芷晾曬太陽至周身暖熱,清涕不流,鼻子通透為止。那頭疫鬼被熾烈如火的氣血,壓製地動彈不得,隻能乖乖地蜷縮而臥,不過臨睡前,它卻發出呼朋引伴的晦暗魑語。

兩岸浸水腐爛的敗草,河床吞吐泥沙的蚌類、釘螺,都有狀若蚊蠅的細碎黯影浮現,礙於猛烈的陽光,晦明晦暗仿佛螢火蟲。這群魑魅之屬,自背陰處攀援上船,還沒靠近白芷的身體,就被如日中天的氣血焚燒殆盡,隻是它們前仆後繼,如同向火的飛蛾,絲毫沒有停歇。

‘真是蔚為壯觀!陰陽和合,十月懷胎,至瓜熟蒂落,降生人間,凡人命格盡管貧賤富貴分出高低,本質卻是狀若雞子,無有罅漏,等閑魑魅陰物不得近身。’

‘可惜這小友,窺見煉氣的門徑,卻在硬朗的殼膜上開出縫隙,等若開門揖盜,自然引來逐臭的蒼蠅。’

‘好在此人武道氣血、內息已小成,無形有質的疫鬼之屬,都不得伸展手腳,由此諸病不起,旅途不染小恙。’

‘不過魑魅中卻有幾種神眷之族,窮神、衰神,甚至虛耗之類的禍神,竊人財物,斷送時運,更能招災惹禍,諸事難成,直至蛀成空殼為止。’

‘煉氣士所求長生仙道,為天地鬼神所嫉,一路逆水行舟,怎會如此輕易?越是高深莫測之時,反噬越是利害。’

‘如今隻是魑魅鬼屬,將來沒人提點,得罪冒犯各路正神,那就動輒得咎,不得不遠離塵世人間,入山結廬獨居,梅妻鶴子才能暫得清靜,不過到那時隻是一介隱士而已,勉強苟延殘喘度日,仙業自然無望。’

劉老靈眼看見底艙獨坐的白芷,氣血被鬼神消磨,漸漸萎靡不振,幾絲暗影趁隙而入,鑽進少年的體內,忍不住搖頭輕歎。

他也是過來人,深知其中的利害,翻修老屋發現一匣練氣秘訣,剛剛入門就倒黴透頂,喝涼水都塞牙,走路也會摔跤,獨在家中坐,風雨過境也能掀翻屋頂瓦片,處處漏水,風邪入體,差點一病不起,耗盡家財。

當年體悟出自身有敗亡之兆,舍棄無謂的傲氣,毛遂自薦投效孤身上任的澤隨縣令麾下,以能寫會算聞名,充任幕僚賓客,得了錢穀師爺的任職,托庇於官氣,諸邪不侵,這才堪堪保存殘命。

可惜托庇於官氣,便有枷鎖在身,道業從此艱難,輾轉多年,依舊一事無成,無法築基開辟靈池,隻是練成幾門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