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波德萊爾(法國)(2)(1 / 2)

一段時間以來,一種玩具有越來越多的趨向,對此我不說好,也不說壞。我想說的是科學玩具。這些玩具的主要缺點是太貴。但是它們能夠長久地取悅於人,在兒童的頭腦中發展對於奇妙的和驚人的效果的興趣。立體鏡就是其中之一,它給予圓雕一種平麵的形象。它存在已經有幾年了。回轉動畫鏡更早,不那麼有名。想象隨便一種運動吧,例如舞者或雜耍藝人的練習,被分成一定數量的運動;想象這些運動——二十個吧。如果您願意中的任何一個被雜耍藝人或舞者的完整麵孔所表現,想象它們都被圍繞著一個紙圓圈畫了出來。調整這個圓圈,讓另一個圓圈以相同的距離開20個小窗戶,以一個柄(您拿著它就像您在一堆火前拿著一塊幕布)為軸旋轉。20個小窗戶由於展現出一個麵孔被分解的運動,就在您麵前的鏡子裏被反映出來。您的眼睛平視著小窗戶,迅速地轉動圓圈。轉動的迅速使20個窗口化作一個循環,通過它您看見在鏡子裏反映著20個跳動的形象,完全一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準確重複著同樣的動作。每一個圖像都得益於其他十九個圖像。它沿著圓圈旋轉,其迅速使人看不見它在旋。轉在鏡子裏,由於旋轉的窗戶,它是不動的,就地重複著分配給20個圖像的動作。因此,人們可以創造的畫麵是無限的。

我很想再對兒童在玩具上的習慣以及他們的父母在這個令人感動的問題上的想法說幾句話。——有些家長從來也不願意說出他們的想法。這是一些嚴肅的人,非常嚴肅的人,他們沒有研究過兒童的天性,他們使周圍的人普遍地感到痛苦。我不知道為什麼想象他們渾身散發出一種新教徒的味道。他們不知道也不允許以一種詩意的方式消磨時間。有一種人寧肯給窮人一法郎讓他被麵包噎死,也不肯給他兩個蘇讓他到小酒館裏去解渴。當我想到某些令我感到痛苦的超理智的人和反詩意的人的時候,我就覺得仇恨刺痛了我的神經,令其激動不安。

還有一些父母把玩具看做是一些無聲崇拜的對象;有些衣服至少還是允許在禮拜天穿的;但是,玩具卻以另一種方式加以保存。於是,家裏的朋友剛把禮物放在孩子的罩衫上,無情而節儉的母親就奔過來,把它放進櫥櫃裏,說:你還太小,玩不了這麼美的玩具;你大了以後再玩吧!我的一個朋友對我說,他從未玩過玩具。“當我大了以後,”他說,“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了。”反正,有一些孩子就是這樣,他們從未玩過玩具,他們省了,他們把玩具整整齊齊地放好,做成了藏晶室或博物館,不時地向他們的朋友展示,要求他們不要碰。我真不相信這些小大人。

大部分孩子想要看看靈魂,有些是在玩了一會兒之後,其他的則是一眼看出。正是這種欲望的或快或慢的入侵造成了或長或短的玩具的壽命。我感到我沒有勇氣譴責這種兒童的癖好:這是最初的形而上傾向。當這種欲望在兒童的腦子裏固定下來之後,它就給了手指一種奇特的靈活與力量。孩子把他的玩具翻過來掉過去,抓它,搖它,沿著牆壁,扔在地上。他又不時地重新開始他的機械的動作,有時則相反。神奇的生命停止了。兒童,向保衛杜伊勒裏宮的人民一樣,做出巨大的努力;終於他打開了它,他是最強大的。但是靈魂在哪兒?愚鈍和悲哀就從這裏開始。

還有一些孩子,玩具幾乎一放在手裏,還沒有仔細看看就被打碎了;對於他們,我承認我不知道是什麼神秘的感情促使他們這樣做。是一種具有迷信性質的憤怒使他們反對這些模仿人類的小東西嗎?或者他們要讓這些玩具經受一種共濟會的考驗嗎?——惱人的問題!在我們感到愛或者憎的時候,在我們覺得快樂或者憂愁的時候,達到我們意識之中的,真的就是我們自己的情感,以及使我們的情感成為真正是我們所有的東西的萬千難以捉摸的細微色彩和萬千深沉的共鳴嗎?如果真能辦到的話,那我們就都是小說家,都是詩人,都是音樂家了。然而我們所看到的我們的精神狀態,往往不過是它的外在表現罷了。我們所抓住的我們的情感不過是它的人人相通的一麵,也就是言事能一勞永逸地表達的一麵罷了,因為這一麵是所有的人在同樣的條件下差不多都能同樣產生的。這樣說來,即使是我們自己的個性也是為我們所不認識的。我們是在一些一般概念和象征符號之間轉來轉去,就像是在我們的力量和其他各種力量進行富有成效的較量的比武場裏—樣。我們被行動所迷惑、所吸引,為了我們的最大的利益,在我們的行動選好了的場地生活著,這是一個在事物與我們自己之間的中間地帶,既在事物之外,又在我們自己之外的地帶。但是,大自然也偶爾由於一時疏忽,產生了一些比較超脫於生活的心靈。我這裏所說的這種超脫並不是有意識的、理性的、係統的,並不是思考和哲學的產物。我說的是一種自然的超脫,是感官或者意識的結構中天生的東西,並且立即就可以說是純真的方式,通過視覺、聽覺或思想表現出來的東西。如果這種超脫是徹底的超脫,如果我們的心靈不再通過任何感官來參與行動,那就將成為世上還從來不曾見過的藝術家的心靈。有這樣的心靈的人將在一切藝術中都出類拔萃,也可以說他將把一切藝術融而為一。一切事物的純粹的本相,無論是物質世界的形式、色彩和聲音也好,是人的內心生活當中最細微的活動也好,他都能感知。然而這是對自然太苛求了。即使就我們中間已經被自然培養成為藝術家的人們來說,自然也隻是偶然為他們揭開了那層帷幕的一角。自然也隻是在某一個方向才忘了把我們的知覺和需要聯係起來。而由於每一個方向相應於我們所謂的一種感覺。這就是藝術的多樣性的根源。這也就是人的素質的專門化的根源。有的熱愛色彩和形式,同時由於他為色彩而愛色彩,為形式而愛形式,也由於他為色彩和形式而不是為他自己才看到色彩和形式,所以他通過事物的色彩和形式所看到的乃是事物的內在生命。他然後逐漸使事物的內在生命進入我們原來是混亂的知覺之中。至少在片刻之間,他把我們從橫隔在我們的眼睛與現實之間的關於色彩和形式的偏見中解除出來。這樣他就實現了藝術的最高目的,那就是把自然顯示給我們。——另外一些人喜歡到自己的內心中去探索。在那些把某一情感形之於外的萬千萌發的行動底下,在那表達個人精神狀態並給這種精神狀態以外殼的平凡的社會性的言事背後,他們探索的是那個純粹樸素的情感,是那個純粹樸素的精神狀態。為了誘導我們也在我們自己身上試作同樣的努力,他們想盡辦法來使我們看到一些他們所看到的東西:通過對詞的有節奏的安排(詞就這樣組織在一起,取得了新的生命),他們把語言在創造時並未打算表達的東西告訴我們,或者毋寧說是暗示給我們。——還有一些人則更深入一步。在嚴格說來可以用言語表達的那些喜怒哀樂之情中間,他們捕捉到與言語毫無共同之處的某種東西。這就是比人的最有深度的情感還要深入一層的生命與呼吸的某些節奏。這些節奏之所以比那些情感還要深入一層,那是因為它們就是一種因人而異的關於沮喪和振奮、遺憾和希望的活的規律。這些藝術家在提煉並渲染這種音樂的時候,目的就在於迫使我們注意這種音樂,使我們跟不由自主地加入跳舞行列的行人一樣,不由自主地卷入這種音樂之中。這樣,他們就撥動了我們胸中早就在等待彈撥的心弦。——這樣,無論是繪畫、雕刻、詩歌還是音樂,藝術惟一的目的就是除去那些實際也是功利性的象征符號,除去那些為社會主義約定俗成的一般概念,總之是除去掩蓋現實的一切東西,使我們麵對現實本身。由於對這一點的誤解,產生了藝術中的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之間的論爭。藝術當然隻是現實的比較直接的形象。但是知覺的這種純粹性蘊涵著與功利的成規的決裂,蘊涵著感覺或者意識的先天的,特別是局部的不計功利,總之是蘊涵著生活的某種非物質性,也就是所謂理想主義。所以我們可以說,當心靈中有理想主義時,作品中才有現實主義,也可以說隻是由於理想的存在,我們才能和現實恢複接觸。我們這樣說,決不是什麼玩弄詞義的反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