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又搖搖頭,“沒有用了,油盡燈枯的時候,這些東西都是浪費。”
雲裳卻仍舊回頭示意了一下,孔傑看看她,猶豫片刻,還是拉著另外一名羽林禁衛軍去熬參湯。
“高伯父,聽說陸少將軍經常會托人捎銀子回來,怎麼您這裏還是這麼冷清清的?”
“你是要說我這裏破爛吧?”高遠笑著,“我人老了,給我什麼也都用不上,有點吃的喝的,苟延殘喘也就罷了,那些身外物,能有什麼用?”
他話雖說得頹廢,但整個人朗朗生氣,哪裏有將死之人的樣子?看得出來,他是那種隻要有一分氣力就會表現出十二分的樂觀和勇氣的人,但這樣的表現,卻莫名讓雲裳覺得酸楚。
“孩子,你能來這裏找陸慎,想必是和他關係比較近的了?”
雲裳點點頭,“我是陸少將軍下屬,這段時間一直和他在一起。”
高遠微笑著,又歇了歇氣息,才帶些欣慰地看著她說:“慎兒對於我的事,向來瞞的比較緊,能讓你到這裏來,那一定是當自己人看待了,這點我還是清楚的。”
“自己人”?雲裳有些汗顏,她是瞞著陸慎悄悄來到古陽村的,實在當不起這個稱呼。
“慎兒是一個很優秀的孩子。”高遠的笑容越發明朗起來,“隻是過於執著了。放在心上的東西太多,偏偏少了自己——若有女孩子喜歡上他,倒是免不了受些苦楚。”
他又停頓下來,合上雙目休息了一會兒,“這孩子固執,怕我擔心,自己身邊的事情也少和我說;其實他哪裏知道,越是不說,老人家便越是擔心……不過看到你,知道他平日裏身邊有你這樣的人陪伴,倒是放心許多。”
陸慎……慎兒……高遠是在談論他的義子,可雲裳聽他說著,不知怎麼,卻生出幾分他是在交代後事的錯覺來,其實明明麵前的人半個時辰之前還是素不相識,又隻是同僚的義父而已,就算交代後事,又怎麼輪到和她說?
而那喜歡陸慎的女孩子一說,更是不知道從何談起。
“我是說真的呢。”高遠瞧著她的眼眸裏分明含著欣賞的笑意,“不過慎兒的性子,也該有個女孩子在他身邊,提點著些,不然……很容易被人算計了去。”
陸慎容易被人算計麼?若是在績溪驛的時候,她或許會讚同這個說法,可是在平興府一戰之後,她對陸慎的印象已經完全改觀:這個人,該出手的時候並不手軟,絕不是個迂腐拘泥的,加上一身無人堪敵的武藝,有誰會算計了他去呢?
不過,此時雲裳的注意力卻不在這個上頭,高遠的話裏,分明透著些曖昧,那感覺,仿佛……那話中的“女孩子”,是她一般。
“孩子,還沒問問你的名姓呢?多大了?家中還有什麼人啊?”
越發像是長輩在探問未來兒媳的身世了,雲裳的臉不由紅了紅,猶豫了下,笑著道:“高伯父怕是有些誤會了,在下是蜀中南路招討副使,名叫雲裳,這次聽說高伯父病重,故此特來探望。”
她知道自己形貌實在是極其讚的,所以對方很可能真的是誤會什麼了,因此語氣著重在了“招討副使”幾個字上,意在說明自己身份。
她說罷看看高遠,對方卻是閉上了雙眸,半晌沒有說話。不過雲裳知道他氣血虛弱,說話一直是要說兩句歇一歇的,倒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也恰巧在這時候,外麵那兩扇破敗不堪的院門忽然又吱吱嘎嘎響起,似乎還有人在那邊說話。雲裳知道是陸慎回來了,探頭瞧瞧後邊灶台處忙得滿臉黑灰的孔傑兩人,再瞧瞧閉目養神的高遠,決定還是自己出去看一看。
居然真的是陸慎。
當然陸慎在這裏出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說“居然”,是因為雲裳開始的時候沒有認出他來。陸慎現在的樣子,粗布短衣,頭上簡單結了個髻,用葛巾罩了……隻看打扮,就象一個村子裏頭的帥氣小夥……
而在他身邊,則還有一個村女裝扮的俊俏姑娘。
其實這樣的形容,實在是太不確切——麵前這兩個人,無論穿著的是什麼,也無法讓人真正將他們和村姑村夫聯係在一起。
陸慎舉手投足之間的威嚴大氣自不必論,就是那姑娘……細白的皮膚,窄窄的瓜子臉兒,水靈靈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罥煙一樣帶著微微輕愁的細眉,怎樣看都是嬌滴滴一個適宜養在深閨的美人兒,哪裏會是如今這樣布衣荊釵的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