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記得34年前第一次看到思雲山天文台時的感覺,當救護車翻過一道山梁後,思雲山的主峰在遠方出現,觀象台的球形屋頂反射著夕陽的金光,像鑲在主峰上的幾粒珍珠。
那時他剛從醫學院畢業,是一名腦外科見習醫生,做為主治醫生的助手,到天文台來搶救一位不能搬運的重傷員,那是一名到這裏做訪問研究的英國學者,散步時不慎躍下山崖摔傷了腦部。到達天文台後,他們為傷員做了顱骨穿剌,吸出了部分淤血,降低了腦壓,當病人改善到能搬運的狀態後,便用救護車送他到省城醫院做進一步的手術。
離開天文台時已是深夜,在其他人向救護車上搬運病人時,他好奇地打量著周圍那幾座球頂的觀象台,它們的位置組合似乎有某種晦澀的含意,如月光下的巨石陣。在一種他在以後的一生中都百思不得其解的神秘力量的驅使下,他走向最近的一座觀象台,推門走了進去。
裏麵沒有開燈,但有無數小信號燈在亮著,他感覺是從有月亮的星空走進了沒有月亮的星空。隻有細細的一縷月光從球頂的一道縫隙透下來,投在高大的天文望遠鏡上,用銀色的線條不完整地勾畫出它的輪廓,使它看上去像深夜的城市廣場中央一件抽象的現代藝術品。
他輕步走到望遠鏡的底部,在微弱的光亮中看到了一大堆裝置,其複雜超出了他的想象,正在他尋找著可以把眼睛湊上去的鏡頭時,從門那邊傳來一個輕柔的女聲:
“這是太陽望遠鏡,沒有目鏡的。”
一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苗條身影走進門來,很輕盈,仿佛從月光中飄來的一片羽毛。這女孩子走到他麵前,他感到了她帶來的一股輕風。
“傳統的太陽望遠鏡,是把影像投在一塊幕板上,現在大多是在顯示器上看了。。。。。。醫生,您好像對這裏很感興趣。”
他點點頭:“天文台,總是一個超脫和空靈的地方,我挺喜歡這種感覺的。”
“那您幹嘛要從事醫學呢?噢,我這麼問很不禮貌的。”
“醫學並不僅僅是鎖碎的技術,有時它也很空靈,比如我所學的腦醫學。”
“哦?您用手術刀打開大腦,能看到思想?”她說,他在微弱的光線中看到了她的笑容,想起了那從未見過的投射到幕板上的太陽,消去了逼人的光焰,隻留下溫柔的燦爛,不由心動了一下。他也笑了笑,並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笑容。
“我,盡量看吧。不過你想想,那用一支手就能托起的蘑菇狀的東西,竟然是一個豐富多彩的宇宙,從某種哲學觀點看,這個宇宙比你所觀察的宇宙更為宏大,因為你的宇宙雖然有幾百億光年大,但好像已被證明是有限的;而我的宇宙無限,因為思想無限。”
“嗬,不是每個人的思想都是無限的,但醫生,您可真像是有無限想像的人。至於天文學,它真沒有您想像的那麼空靈,在幾千年前的尼羅河畔和幾百年前的遠航船上,它曾是一門很實用的技術,那時的天文學家,往往長年累月在星圖上標注成千上萬顆恒星的位置,把一生消耗在星星的人口普查中。就是現在,天文學的具體研究工作大多也是枯燥乏味沒有詩意的,比如我從事的項目,我研究恒星的閃爍,沒完沒了地觀測記錄再觀測再記錄,很不超脫,也不空靈。”
他驚奇地揚起眉毛:“恒星在閃爍嗎?像我們看到的那樣?”看到她笑而不語,他自嘲地笑著搖搖頭,“噢,我當然知道那是大氣折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