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春狩第一箭(2 / 2)

在許內寺的吆喝下,場中諸人齊齊拜倒在地口中高呼萬歲,顧仙佛跪在地上注視著那個手握天下權柄的男人,六年不見,他似乎蒼老了不少,眼神雖然依然銳利,但是麵孔上卻有著不可避免的衰老跡象,鬢角微白,搭在腰間金刀上的右手皮膚也有些微微的鬆弛。

趙衡走到許內寺早早為其搭建的高台上,居高臨下看著跪伏在地的眾青年才俊,右手慢慢握緊刀柄,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話。

“天下英才,盡入吾彀矣,有諸卿在此,何愁我大乾不興?”

趙衡聲音不大,但是卻底氣十足,給人聽了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但是顧仙佛心中卻冷笑,熱血沸騰一時,不能沸騰一世,再熱的血沸騰一時半刻,也會慢慢冷卻下來。場麵話說得再好,在西涼也不如一碗白粥有作用,你現在站在高台上誇誇其談,但是當年那些幫你搭築高台的老兄弟你卻一個也容不下,除了化為你高台下白骨的,剩下的也被你用慢刀子割肉的手法剔肉剝皮最終淪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的骷髏境地,在這裏當著你那些老兄弟的子孫說出這番話,你內心當真沒有絲毫愧疚?

顧仙佛悄悄抬頭,看了一眼意氣風發的天子。

他確實沒在趙衡眼中看出一絲愧疚。

然後顧仙佛又低下了頭。

金口玉言的皇帝陛下在眾人麵前自然不能多言,說完平身之後便命一位內寺上前宣讀聖旨,自己來到高台之上的虎皮龍椅上坐下歇息,他年齡已近知天命,身上有當年逐鹿中原留下的數不清的暗疾,今天出行又不顧眾人反對披上了黃金輕甲,雖說這輕甲中空,但是純金打製也有十八斤重,哪怕在台前站這一會兒,他已經感到身子骨內的疲倦慢慢從各個角落湧上來。

到底還是老了。

趙衡坐在龍椅上,眯著眼睛看著不遠處的青山,自嘲一笑。

他現在還記得當年爭霸天下時候的那一幕幕鮮血淋漓的場景,第一個敵人死在自己麵前的時候自己內心有恐懼,有顫栗,還有些劫後餘生的興奮,但隨著殺的人越來越多,最後殺人就如同屠狗宰牛一般,隻剩下麻木了。

寒春料峭的陽光打在身上,趙衡伸展了一下自己放在膝蓋上的右手,感受著手背上陽光帶來的暖意和手心下金甲傳遞過來的陣陣冰涼感覺,趙衡繼續想著,自己是什麼時候感覺到衰老的?從穿不起那身盔甲隻能穿這虛有其表的金甲的時候?從每個夜晚沒有藥湯無法入睡的時候?還是從第一次忌憚顧大哥手中權柄的時候?

顧大哥?天下能擔得起朕這一聲大哥的,也就隻有你一個人了吧。

朕當然記得四歲的時候你背著朕東奔西走半個月的日子,朕也記得被鄭軍圍困於邙山之上你把水囊都留給朕的日子,朕也記得你一介書生帶領騎兵突襲千裏把朕從草原蠻子手裏搶回來的事情。這些你忘不掉,你以為朕就會忘了?

但是朕雖然記得,但是也隻限於記得而已了。

從朕手握玉璽的那一刻,朕就不再是趙衡,而是乾國天子了。

可惜啊可惜,你兒若都做江湖遊俠兒朕能賜你一方天下第一的金匾,你兒若做富家翁朕能賜你江南萬畝水土,你兒若貪戀美色朕的公主任你挑選,可惜啊可惜,你為什麼就是不知足呢?

可惜啊可惜。

趙衡看著下麵安靜垂手而立的顧仙佛,又在心裏默默念叨了一遍,不知是在感歎顧淮的不知趣,還是在說服自己。

宣紙的內寺拉長音調喊出最後欽此二字,語調悠長耐人尋味,一眼就能看出是傳旨過數次的老人。

趙衡突然有些倦了,但是在回宮前,他還得走完最後一個步驟。

站起身,趙衡邁步走向前,環視著下麵的青年才俊,沉聲問道:“誰,為朕射第一箭!”

“願誓死為陛下效力!”

台下眾人彎腰齊聲應諾,那股子衝天而起的氣勢衝淡了一些趙衡心頭的陰霾。

太子趙焱握著新打造的古銅色大弓,深深吸了一口氣。

皇帝微微一笑,伸出右手,一指人群中的某人:“顧將軍,你來為朕射第一箭可好?”

趙焱表情平靜如初,隻是握著大弓的雙手微不可查的一顫。

顧仙佛彎腰應諾,語氣平淡:“遵上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