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牢獄(全)(1 / 2)

阮綿被帶去了禦花園,她在湖邊見到了自己的模樣:衣不蔽體,灰頭土臉,活脫脫像個走入富家花園的乞丐,還是個被毒打後的乞丐。

水中間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了個小亭,幾個舞姬水袖浮雲翩然起舞,楊柳低垂,連同舞姬們的水袖一起輕飄飄地搖曳著。燕桓遠遠地坐在岸邊,手裏執著個杯兒偶爾一抿。歌舞升平。

兩個人明明不到數十步,卻仿佛隔了千山萬水,他在天上,她在地底。

阮綿被帶到了水邊,侍衛一記刀背磕在她的腿腕,她就被迫跪在了他麵前。她不服,咬咬牙站起身,又一記刀背砸下。到最後完好的膝蓋也被磨蹭出了血,她最後一次站起身來之時,侍衛沒有再動手,而是退了下去。

燕桓放下了手裏的杯兒,一雙眼裏噙著一抹沉色,他說:“叫什麼?”

阮綿咬牙不答。

燕桓不急不緩道:“你若不答,衛將軍必連坐。”

“阮綿。”

“阮綿……”他低低地把這兩個字在口中玩味輾轉了幾次,眼光一直在她的臉上。良久後,他道,“笑一下。”

阮綿微微怔,茫然睜眼。這是什麼詭異問題,笑一下?

燕桓的眉眼始終噙著一絲淡淡的陰沉,語氣卻是溫柔的,他說:“笑一下,你就三成機會留下性命。”

阮綿不是個頑固的人,可是他這詭異的要求她真的做不到。渾身是傷地在仇敵麵前哈哈大笑?她用盡了力氣才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一麵瞪眼看他,一麵悄悄觀察著周遭:侍衛在二十步開外,如果她手裏有劍的話可以趕在侍衛有所行動之前殺了他……

可是,她手無寸鐵,又不是朱九那樣的力大無窮的高手可以隨便扭斷一個人的脖子,而且她的胳膊也根本使不上勁啊……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努力扯出一抹笑,盯著他手裏的杯子低聲道:“渴。”

燕桓在出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麵無表情地坐在案邊,陰冷的目光黏在了她的臉上。直到她第二次露出慘兮兮的神情小聲嘀咕“渴”,他才回過神來,眼色越發複雜。

燕桓不動,目光凜冽,強壓下心裏的那一絲怪異感。年年都有行刺的人,可是這是年紀最小的一個,而且……他本該在獵場的時候就嚴刑逼問她指使者,或者讓她命喪當場,可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當她掀開紗帽的一瞬間,先慌亂的到底是誰。

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那是……照鏡子一樣的感覺,相似的眉,相似的眼,甚至相似的輪廓。他幾乎在想,如果他有女兒,那麼她是不是應該就是那樣子的。

倔強,魯莽,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見到與他相似的眉眼了,兄弟們早在許多年前就已經一個接著一個死於非命,父皇也從不過問他,直到他在禦花園裏見到那個矮小的圓圓的笑起來眼睛都會不見的女孩,那個追著他喊哥哥的萬千榮寵與一身的女孩。

血濃於水,也許流動在皇族子弟血脈裏的從來不是血。

他利用她接近了父皇,得到了賞識和太子之位;再然後,他把他們兩個連同她的母親都殺了。

功成名就,鐵打的江山,血染的皇位。五年前他得到這一切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沒親眷了……兄弟,父母,姊妹,通通已經去了陰曹地府。他是這宮闈大內唯一的皇族血脈,天子之血。

後來,親信稟報,說妖邪之女的屍身並沒有尋著。彼時他正坐在淒清無比的大殿高座之上,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心裏隱隱的鬆懈。

再然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也沒有真正設想過一個自小嬌縱無比的帝姬能在民間活多久。

而如今,眼前的這個少女讓他不能確定老天爺是不是正在布一個局,一個因果報應的局。她站在那兒,髒兮兮遍體鱗傷,正小心翼翼地向他開口,“渴。”

他取了個杯子,沒有倒酒而是倒了茶,放到了桌邊。

她顫顫巍巍拿過杯子,可是也許是因為手沒有多少力氣,也許是因為顫抖沒能拿穩杯子,杯子一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碎片灑了一地。

“對不起!”

她匆匆去撿,模樣狼狽不已,幾乎讓他想去攙扶。可是下一瞬間她眼裏就寒光乍泄,執著一片瓷片直刺他的頸邊血脈——

變故,往往隻有一瞬間,他為自己的失神付出了代價。要害雖然沒有被割破,手上卻被劃破了一刀血淋淋的傷口。

她滿目仇恨,鮮亮無比。一時間仿佛所有的歲月時光都被抽空,時光的長河,這一岸與那一岸近得仿佛觸手可及。那個錦衣小女孩叉著腰說跟我來,眼前的這個狼狽的少女卻在狠狠瞪他。他突然想抓住她問: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