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水聲傳來,也許是薑華下了水,也許是別的什麼。那時候,她的身體緩緩沉入了水裏徹底地隔絕了空氣,既不著地又不浮出水麵,而是懸掛在水中央。她心裏疑惑,在水裏放鬆身體不是會浮出水麵麼?難道……是因為身體太、太重了?
這是恥辱,絕對的。
“綿兒,有什麼感覺?”終於,薑華再一次出了聲。
阮綿細細感受,老實答:“眼睛不痛了,可是身體怪怪的。”她說不清這是怎樣一種感覺,明明不痛不癢,卻好像有數不清的魚兒在不斷拿腦袋撞著她每一寸皮膚一樣。可是每次伸手去摸卻隻是摸到水流,並沒有魚。
衣服耷拉在身上,很不舒服,可是溫熱的水又出奇的舒服。
“睜開眼。”
“哦。”
她小心地睜開了一絲眼縫兒,眼前卻隻有模模糊糊白蒙蒙一片,她頓時慌了瞪大了眼,幾乎是同時,有什麼東西用力撞進了她的眼裏!
如同身上的感覺一樣,她以為是魚,可是卻是水流一樣的東西,明明是在溫泉裏,那東西卻是冷的。
“啊!”
這不是痛而是怪異,毛骨悚然的怪異。她用力地捂住眼睛,身體再也維持不了平衡狼狽地沉到了水裏。她奮然起身,終於掙紮著從水裏站了起來!
身體一接觸外頭冰涼的空氣不停地顫抖,阮綿小心地睜開眼睛:起先是模糊的白茫茫,而後視野一點點開始變得清晰。這是個白色的山洞,山洞裏有一個池子,從花草到怪事全部的一片白,連池水也是白的。
阮綿茫然站在原地,愣愣看著近在咫尺的薑華:他是這一片空無裏唯一鮮亮,血衣,黑發,濕漉漉卻不見一絲狼狽,隻是站在那兒就讓人想跪下祈求……
他看著她,唇邊漸漸浮上了一絲笑。
這是阮綿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腦海裏除了呆滯就隻剩下秦思一遍遍的聲音徘徊,他不是神,他是魔。
薑華。他是囚禁在天宮上麵的魔。
“師父……”
“洗洗你在人間的濁氣,從今往後,人間事與你再沒關係,莫要帶了不幹淨的東西到為師身邊。”
他的語氣低柔,卻是十足的威脅。
“……是,師父。”
阮綿依舊是回不過神來,口中應了,心中卻有個聲音在低吟:今生今世,來生來世,她恐怕再也忘不了他了。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很久以後,她才明了,直到那時候她才真真正正成了薑華的徒弟。那個愛幹淨愛到執狂的人要的是一個幹幹淨淨純然沒有任何痕跡的徒弟,沒有凡人父母,沒有凡人兄弟,沒有軟弱的情感,天上地下孑然一身的阮綿。
她終於走到了他身邊,雖然隻是徒弟而已。可是未來還有無數種可能,不是麼?
*
“哎呀師尊,你看起來有些焦急?”
“怎麼可能。”
“真的?”
“緋色,你是不是嫌日子太舒適?”
阮綿是被一陣喧鬧吵醒的,她迷蒙睜眼,第一眼見著的是緋色焦急的臉和某隻死鳥很欠打的神情。
居然已經回到神祈峰了。阮綿有些莫名其妙,師父說那池水是淨化身體的,百利而無一害的東西,她不過是在那池子裏睡了一覺……一覺醒來,居然已經被丟下來了……
他真的當她是徒弟麼?
“你醒了!”緋色興奮地搖晃她。
白翎嗤笑,“愚蠢的凡人,不過是神樹的預言,居然會暈倒。”
“暈倒又怎麼樣,我好歹不會變模樣,不像你暈倒後,”阮綿癟嘴,“你這隻鳥。”
“你、你再說一遍!”
“你、這、隻、鳥。”
“你!!”
神祈峰上熱鬧無比,隻有秦思已然站在不遠處巍然不動。緋色微微變了臉色,原本欣喜的臉漸漸蛻變成了幸災樂禍。
“綿綿,你這一暈倒可是三天呐。”
“呃……”這麼久?
“掌門師兄三天都沒合眼睛。”緋色低笑,“綿綿,今晚我和師尊去幫其他弟子想應急的發子,你好好和師兄休息一下。”
白翎跳腳,“本座為什麼也要去瑤山!”
這混亂的情況阮綿看得有些頭暈,她歎了口氣又躺回了床上蒙頭蓋上被子。片刻後,被子被人輕輕扯開了。秦思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床邊,臉色有些蒼白僵硬。
他說:“綿綿,跟我去瑤山,我有事相告。”
可我想去找師父。
阮綿偷偷在心裏說,當然,沒敢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