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她戰戰兢兢到了前殿等待薑華的發落,薑華卻隻是輕描淡寫了一句話,他說:“後殿神樹的葉子無人清掃。”
她當時興致勃勃地答應了,掃葉子嘛,這處罰簡直輕得不能再輕——可是,半個時辰後她悟了,這真的是處罰,慘絕人寰的處罰。縱然她動作再利索,撿樹葉的速度也永遠趕不上樹葉掉的速度,那就是一棵遲早禿了的樹!
第一個時辰,她用走的;第二個時辰,她用爬的;第三個時辰,她已經一動都不想動了……天空蔚藍如洗,後殿寧靜怡人,如果沒有不斷飄落的葉子她會好好睡上一覺。可是,師父說,不撿完,不休息。
那是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薑華並不是個大度的人。往後的許多歲月裏,許多事證明了這一點,他薑華就是個睚眥必報,小氣無比的魔。
夜幕降臨,六個時辰過去了。神樹掉落在地上的葉子隻會多不會少。阮綿精疲力盡地躺在地上胡思亂想,假如有一把火,直接燒了這個後殿這棵樹又如何。
“綿兒。”
阮綿已經昏昏欲睡,乍然聽到薑華的聲音渾身一震,死撐著爬起身來,“師、師父!”
“掃完了麼?”
“完了!曾經完了的,現在……”她蒼然四顧:一地金啊一地金。
“真的?”
“……”
薑華開口鮮少變語調,可是這一聲真的卻帶了微微上揚的趨勢,怎麼聽怎麼的……玩味?阮綿聽了毛骨悚然,警覺地往後縮了縮,挺著脖子點頭。打死她也不能承認剛剛是睡著了啊,煮熟的鴨子嘴巴還是硬的呢。
涼風過,阮綿忍不住抖了抖。
薑華淡得出奇的聲音在風裏飄散開來,“綿兒,為師平常對你要求不嚴,你是不是當為師是個擺設?”
“呃……”哪裏敢!
很危險,相當危險。阮綿悄悄往後退,一步,一步半,兩步,大概退到五步距離才站住了。這距離是最合適的君子之交的距離,小時候父皇曾經教導過,師長不得太過親昵,否則便是逾規。
可是,薑華似乎頗為不滿。兩個人眼對眼,一個沒神情一個忐忑。
“過來。”薑華淡道。
“……”阮綿默默湊近了,諂媚地笑。的確是她理虧在先,偷偷胳膊肘往外拐還帶了死對頭瑤山掌門上天宮,他生氣也是應該的應該的應該的……
“你怕為師?”
“不怕。”怎麼不可能?
薑華沉默了片刻道:“因為為師不是仙麼?”
當然不是!阮綿瞠目結舌,可是否定的話卻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口。薑華站在神樹之下紅衣如血,卻透著說不出的詭異。他不愛笑,可是她卻有種錯覺,他應該是在笑的,笑著問她,是不是因為他不是仙。
“仙和魔並沒有區別。”薑華的聲音淡而清,他說,“瑤山子弟修仙,千年而無所得,綿兒你想和他們一樣麼?”
阮綿搖搖頭。秦思他們對神虔誠成那副樣子,可是一代一代千百年下來了,卻沒有一個人登仙。反而是百年一個的神侍上到天宮成了薑華的奴仆,享了長生不死的福澤。她若要修仙,也不喜歡抱著個虛空的幻想在山上清茶淡飯一輩子最後到了閻王殿還忙忙無所得。要麼大成,那麼不修,這才是最實際的不是麼?
“那,你的答案呢?”
答案呢?
阮綿沉悶地站在原地,聽見薑華最後一個語音消散在神樹葉子的沙沙聲裏。
這是個抉擇,放棄所有,或者放棄師父。
阮綿在神樹下扯著衣角糾結良久,終於還是走到了薑華麵前,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歲月,隻是阮綿的每日日常再也不是練劍,而是各式各樣的奇怪訓練。這其中就包括天天去那個白色的山洞裏閉眼凝神,讓那奇怪的水流徹徹底底地衝刷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薑華偶爾會陪著她下水。也許是天宮的日子太過孤寂無聊,又或許是她成了他一個新鮮的玩物,看得出來,這個魔是把教徒弟當成了一件消遣娛樂的事。她下水,他也下水,她在池子裏閉著眼睛,他在池邊裝雕像。久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薑華說,這水能洗淨**凡胎的重,是脫胎換骨的捷徑。可是她和他同在一個池子裏,怎麼都靜不下心來,怎麼想怎麼適得其反……
阮綿沒攔住自個兒的小心思,悄悄湊近了他。如果真的如秦思所說的那樣瑤山上那個一模一樣的山洞裏麵那個躺在水裏的薑華的一魂一魄,那麼現在這個木頭臉冷冰冰其實也呆兮兮的師父,並非是他真正的性子?
如果是這樣,他是不是不會放著瑤山的災難不救?
“師父。”她輕聲叫他,“你能不能幫綿兒個忙?”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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