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人民的詩人——屈原》初刊於一九四五年六月《詩與散文》

詩人節特刊。

人民的詩人——屈原

人民的詩人——屈原

古今沒有第二個詩人像屈原那樣曾經被人民熱愛的。我說“曾經”,

因為今天過著端午節的中國人民,知道屈原這樣一個人的實在太少,而

知道《離騷》這篇文章的更有限。但這並不妨礙屈原是一個人民的詩人。

我們也不否認端午這個節日,遠在屈原出世以前,已經存在,而它變為

屈原的紀念日,又遠在屈原死去以後。也許正因如此,才足以證明屈原

是一個真正的人民詩人。惟其端午是一個古老的節日,“和中國人民同

樣的古老”,足見它和中國人民的生活如何不可分離;惟其中國人民願

意把他們這樣一個重要的節日轉讓給屈原,足見屈原的人格,在他們生

活中,起著如何重大的作用。也惟其遠在屈原後,中國人民還要把他的名

字,嵌進一個原來與他無關的節日裏,才足見人民的生活裏,是如何地不

能缺少他。端午是一個人民的節日,屈原與端午的結合,便證明了過去屈

原是與人民結合著的,也保證了未來屈原與人民還要永遠結合著。

是什麼使得屈原成為人民的屈原呢?

第一,說來奇怪,屈原是楚王的同姓,卻不是一個貴族。戰國是一個封建階級大大混亂的時期,在這混亂中,屈原從封建貴族階級,早被打落下來,變成一個作為宮廷弄臣的卑賤的伶官,所以,官爵盡管很高,生活盡管和王公們很貼近,他,屈原,依然和人民一樣,是在王公們腳下被殘踏著的一個。這樣,首先在身份上,屈原便是屬於廣大人民群眾的。

第二,屈原最主要的作品——《離騷》的形式,是人民的藝術形式,“一篇題材和秦始皇命博士所唱的《仙真人詩》一樣的歌舞劇”。雖則它可能是在宮廷中演出的。至於他的次要的作品——《九歌》,是民歌,那更是明顯,而為曆來多數的評論家所公認的。

第三,在內容上,《離騷》“怨恨懷王,譏刺椒蘭”,無情的暴露了統治階層的罪行,嚴正的宣判了他們的罪狀,這對於當時那在水深火熱中敢怒而不敢言的人民,是一個安慰,也是一個興奮。用人民的形式,喊出了人民的憤怒,《離騷》的成功不僅是藝術的,而且是政治的。不,它的政治的成功,甚至超過了藝術的成功,因為人民是最富於正義感的。

但,第四,最使屈原成為人民熱愛與崇敬的對象的,是他的“行義”,不是他的“文采”。如果對於當時那在暴風雨前窒息得奄奄待斃的楚國人民,屈原的《離騷》喚醒了他們的反抗情緒,那麼,屈原的死,更把那反抗情緒提高到爆炸的邊沿,隻等秦國的大軍一來,就用那潰退和叛變的方式,來向他們萬惡的統治者,實行報複性的反擊。(楚亡於農民革命,不亡於秦兵,而楚國農民的革命性的優良傳統,在此後陳勝吳廣對秦政府的那一著上,表現得尤其清楚。)曆史決定了暴風雨的時代必然要來到,屈原一再的給這時代執行了“催生”的任務。屈原的言、行,無一不是與人民相配合的,雖則也許是不自覺的。有人說他的死是“匹夫匹婦自經於溝壑”,對極了,匹夫匹婦的作風,不正是人民革命的方式嗎?

以上各條件,若缺少了一件,便不能成為真正的人民詩人。盡管陶淵明歌頌過農村,農民不要他;李太白歌頌過酒肆,市民不要他,因為他們既不屬於人民,也不是為著人民的。杜甫是真心為著人民的,然而人民聽不懂他的話。屈原雖沒寫人民的生活,訴人民的痛苦,然而實質地等於領導了一次人民革命,替人民報了一次仇。屈原是中國曆史上唯一有充分條件稱為人民詩人的人。

一九四五年六月

《讀騷雜記》初刊於一九三五年四月三日天津《益世報》文學副刊。

讀騷雜記

讀騷雜記

《史記·屈原列傳》,正如它其餘的部分,未必完全可靠。不拘就思想

或文體上觀察,《漁父》明明是一篇子虛的文字,而史公卻把它當做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