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綠燈閃亮(2)(3 / 3)

賈子虎說:“村裏來了一輛桑塔那。”

吳國慶否認:“這叫奧迪,不是桑塔納。”

賈貴福不認字,耳音好,腦子快,還能充分發揮,他說:“一定是美國生產的,有個總統叫肯尼迪,才能叫奧迪。我知道有坦桑尼亞,還有金字塔,才有了桑塔納。”

從肯尼迪形成奧迪,從坦桑尼亞和金字塔組成桑塔納,這是哪兒跟哪兒呀?難怪吳國慶說:“二叔總是奇談怪論,獨出心裁。”

賈貴福不服,卻反駁說:“裁判員要吹哨子呢,不是隨便心裁。我們有‘大解放’和‘紅旗’,這種詞兒明確,都與國家有關。”

奧迪到了大隊部,司機往腳下一踩,顛了一下停住了。車門推開,走下來是何從振和秦少平,還有一個大幹部。

何從振是縣委統戰部部長,秦少平是縣報道組組長,我都認識。前幾年,他倆曾經陪同那個給了我一萬日元的森木太郎駕到光臨。

我說的那個大幹部,難免用上一句唐詩,笑問客從何處來。看上去,此人年過花甲,發白如雪,西服革履,還有領帶,能是普通凡人平民嗎?

新來的客人是哪級呢?

誰也猜不到,想不到。原來,他是甄寡婦的丈夫賈敬儒!

我可以稍作介紹:賈敬儒逃到台灣島,舉目無親。因為他從灤縣師範畢業,因為有文化根底,被調入師部,當了公文員,逐年升遷,最終軍銜為少校。有一位女士宋若蘭畢業於“國立東華大學”,看中了賈敬儒。二人結婚,生下了三個女兒,俱以成家立業。

少小離家老大回,賈敬儒回來了。

經過縣委統戰部安排,何從振和秦少平陪同。半路上,賈敬儒在記憶中的大致位置探詢“雙乳墳”的墓地,此時卻被夷平了。據說墳墓移搬到青龍河岸邊,轎車轉彎,耽誤了時間。轎車開到青龍河,有了一排排墳墓,雖然沒有石碑,有的墳前卻豎了木牌和磚石,當做標記。賈敬儒特地下車,終於看到了“賈國梁、薛氏之墓”刻字的一塊青磚。他燒了香,下跪磕了四個響頭。葉落歸根,也是幾千年的傳統。

賈廣才接過電話,抬起腕子看了幾次手表,在大隊辦公室耐心等待,屋裏還有賈敬儒的嫂子徐氏、弟弟賈敬學夫婦、妹妹賈翠蕊和外甥趙慶剛,聽到了轎車的動靜,人們走出來,賈敬學和賈翠蕊首先撲上去,抱頭痛哭。

在大隊辦公室,何從振說:“賈老先生長途跋涉,從海外歸來,暢所欲言,敘敘舊吧。”

賈敬學說:“爸爸媽媽都過世了,二哥來晚了,大哥是去年得了癌症撒手的。侄子賈從業在哈爾濱工作,未能趕回來。”

“日月如梭,轉眼就三十多年了。”賈敬儒說,“那是戰爭留下的後遺症,無法責怪。大陸偉大,繁榮興旺,讓東亞病夫站起來了,要感謝共產黨啊!”

賈敬學的老伴說:“二哥說得對,我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吃穿不發愁。”

賈翠蕊也說:“你走的時候,我剛九歲呢。改革開放了,你外甥慶剛三十多歲了,還在趙家莊當了村長。”

趙慶剛插了一句:“二舅,我是萬元戶。小平同誌說,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來,帶動和幫助其他地區、其他的人,逐步達到共同富裕。”

賈敬儒點頭:“好,好,新中國政策好。”

“二哥,我忘了一件事。”賈敬學說,“我告訴二嫂子你要回來,想不到她搖頭,沒有說話。”

“你二嫂子?”賈敬儒把甄寡婦早忘了,曾幾何時,結婚剛剛三天,自己就被抓了丁,當了保安隊,難道她沒有改嫁,還在守寡?

“二嫂子不改嫁,守了三十五年了。”賈敬學說。

賈翠蕊補充:“慶剛二妗子伺候了老人盡心盡力,功德無量啊!”

賈敬儒低下頭,沉默了。空氣也凝固了,地上落一根針,尚能聽到聲響,隻聽見馬蹄表噠噠地移動。賈敬學家打破沉悶,感慨說:“二嫂子命不好,一輩子太可憐了。”

原來,在去年時,宋若蘭病逝,賈敬儒孤身一人,進入“榮民之家”,頤養天年。台灣當局宣布:基於傳統倫理及人道立場,除現役軍人及現任公職人員外,凡在大陸有血親、姻親等以內之親屬者,“榮民弟兄”可以返回大陸探親,需要申請登記,手續齊全,以兩個月為限。

在這種場合是大隊辦公室,還有縣裏的領導和大隊書記在座,不宜家長裏短,真話實說。風雨滄桑,盤根錯節,一句兩句誰也說不清楚。賈敬學是地主子女,妻子臉上有麻子;賈翠蕊出嫁了,丈夫是殘疾人,小羅鍋。追根索源,都與家庭成分有關。提到了甄寡婦,欲言又止,難以表達。

賈敬儒對何從振說:“李部長,你們回去吧。假如走馬觀花看一看,不像話了。我想在本土多住幾天,了結心願。”

“也好,客隨主便。我們回去要寫篇通訊,準備登載在《海陽日報》上。”

何從振又對秦少平說,“小秦,素材夠用了嗎?”

秦少平說:“差不多。”

何從振拍拍屁股,甩下了賈敬儒,開車走了。

社會發展的衝擊,甄寡婦突破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習俗。每個集日她都要一步一步地去趕集,擺開小攤,賣虎頭鞋。虎頭鞋還叫貓頭鞋,準確稱謂叫童鞋。有實用價值,也有觀賞價值,還賦予它有驅鬼辟邪的功能,保護孩子沒病沒災。鞋麵的顏色以紅、黃為主,需用刺繡、撥花、打籽等多種針法。虎嘴、眉毛、鼻、眼等處常采用粗線條勾勒,誇張地表現虎的威猛。

這是甄寡婦的手工,掙幾個錢用以買鹽買醋買火柴。

甄寡婦聽說賈敬儒回來了。夜裏,貓頭鷹在樹上嗷嗷叫著;清早,喜鵲在樹上喳喳叫著……是喜是憂?捉摸不定。喜了三天,憂了三十年,這是經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