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記:在她喝牛奶的時候愛上她(2)(3 / 3)

沒想到,我很快就麵臨一個可以徹底消除我愧疚感的機會。楊逸遠病了。而且不是小病,是尿毒症,根治的方法隻有一種——換腎。

誰捐腎給他?他,孤家寡人一個。據說他的初戀情人,不,應該稱他現在的妻子倒是情願,可惜配型不成功。

這個消息是媽媽告訴我的,我敏感地盯著她的眼睛看:“媽,你也準備去給他捐腎?”

媽媽不說話,隻是看著我,目光海一樣深不可測,我看不清。我的心一疼,脫口而出:“你別,你應該恨他才對呀。就算要捐,也應該是我去。”

媽媽的眼睛裏閃過驚喜:“是嗎?你願意去嗎?”是的,是驚喜。我的心情極其複雜,媽媽到現在還愛著那個負心的男人,甚至超過心疼與她相依為命的兒子。

手術前,躺在另一張手術床上的楊逸遠就在我身邊,他輕聲地喚我“兒子”,聲音是老人般的哽咽。我的心一時酸痛得不行,眼睛脹得疼,但我忍住了,將頭轉向另一邊,沒有看他。

我告訴自己,我是在還債,哪吒一樣地將骨與血都還給這個給了我骨與血的男人。從此,我將輕鬆了,自由了,解脫了。

博士的心理分析的確非常精準,手術後,雖然我失去了一個腎,卻明顯感覺自己身體好起來了,那些困擾我的症狀得到了緩解甚至消失了。當然,這與我沒有住校,每天住在家裏由媽媽調養我的身體有關。另外,博士開的治療焦慮的藥我也在繼續吃。

畢業這年,我順利地應聘到一家合資企業工作。工作第一天,單位組織新人體檢。

B 超間,醫生沉吟了一會兒問我:“你做過腎移植手術?”

我“嗯”了一聲。醫生笑了笑:“看來你病情恢複得很好,抗排斥藥物也不需要吃太多,移植到你身上的這個腎與你的身體機能非常協調,應該是血緣關係的供腎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醫院的。回到家裏,我打開媽媽藏在床頭的皮箱,裏麵是一大遝藥瓶標簽,原來每次媽媽都將抗排斥藥的商標撕下,換上抗焦慮的藥物商標。我還發現了一張手術協議書,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卻關係到兩年前我的那次手術。

協議書上說明,楊逸遠自願提供自己的一個健康腎供給——他的兒子。下麵是他的簽名,我的名字卻是由媽媽代簽的。

突然就淚流滿麵。那一天,我正好22歲。

讓我永遠忠於你

那年,吳祖光從香港回來。老舍介紹他和唱評劇的新鳳霞認識。表麵上看,兩個人十分不般配,吳祖光出身於詩書世家;而新鳳霞出身貧民,不識字,需要靠唱戲養活一大家人。

然而,他們卻戀愛了。他欣賞她甜脆的嗓音和她在舞台上表演時的脫俗扮相。

她仰慕他的才華。麵對外界的壓力,她說:評劇是我的生命,吳祖光是支撐我生命的靈魂,如果不能兩全,我寧要祖光。

他是知道她的。於是在新婚時,他送給她的禮物是個大書房。他教她認字、讀書。她則幫他洗衣,甚至連早晨的牙膏都為他擠好。

恩愛幸福的日子還沒過夠,動蕩的局勢便將他們卷入一場場旋渦。吳祖光在反右運動中被打成右派。文化部把她召去,說隻要她同丈夫離婚,就可繼續她正值巔峰的演藝事業。她卻說:祖光是好人,我等他。

就是這樣一句話,讓她下了舞台就去刷馬桶。好不容易等了三年,把吳祖光從北大荒等回來,還沒來得及喘息,接著的“文革”,又讓她變成了殘疾人。當所有風雲散盡,迎接他們的是已衰老的容顏,以及她殘疾的身體。在他眼中,她卻依然比正常人還美,他更加心疼她。麵對不能再上舞台的事實,她哭泣。他卻說:不許哭!他知道哭泣解決不了問題,他要為她重新設計人生。他鼓勵她繪畫,並在他認為比較滿意的作品上題字。她在他的幫助下,終於重拾生活的樂趣。每回看到他題的字,她都像孩子似的高興。在丈夫給她的書房裏,二十多年,她完成了幾千幅花鳥畫和十幾本回憶錄。這對原本大字不識的她來說,是多麼大的提升啊。

他習慣了與她相伴的日子,習慣了他們在各自的書房裏快樂地忙碌。可有一天,她突然病故。她的離去,讓他無法相信,此後,他一直住在她的書房裏,到死也沒有離開。他總覺得她隻是離開他一小會兒,有一天還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