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華看見了金錦田的眼神,一時卻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但是一群姐妹都很高興,楊春華也很快就將這個眼神忘記了。
傍晚的時候,各種炎熱都漸漸沉澱下來。河邊的樹蔭底下,聚集了一群洗衣服的姑娘。有幾個村姑,更多的卻是戲班子的姑娘。尹玉蝶小心翼翼的揉搓著衣服,周芳兒在一邊教導:“玉蝶姐姐,你這手勢不對,你這樣搓,容易擦傷自己的手指關節……”
尹玉蝶就不好意思地笑。
她本來是私塾先生家的小姐,家中又有些田地。算起來也是真正的大家小姐。雖然知書達理,也能吃苦,但是說起勞動來,在場人人都比她強一些。
平日裏她為人師,教大家讀書認字,今天卻是別人教她勞動了。
卻聽見樹林的那邊傳來年輕人說笑的聲音,前麵的話斷斷續續聽不清楚,眾人也沒有留意。但是後頭突然聽到了“四鳳舞台”四個字,眾人心中都是一個激靈,於是大家的耳朵都豎起來了:“……四鳳舞台的那個玉蝶,真的是一隻蝴蝶啊,那身段兒美得,四鳳舞台居然讓這麼一個姑娘唱小生,真的是白瞎了這麼好的身段兒……”
“阿哥啊,如果真的有意,那就上門去向金錦田要人罷!橫豎不過是一百個大洋,您又不是拿不出……”
又是一陣猥瑣的笑聲。
又有人笑著說道:“隻怕金錦田將這幾個小娘當做寶貝,不肯放呢……”
“一群戲子,一個戲子頭,你當他們是什麼高貴的人呢,一百大洋砸下去,那金錦田就不虧了,難道他還敢和四公子對著幹不成?再說了,您幹上兩次,膩味了,還給金錦田就是,金錦田照舊可以讓她上台唱戲發財,這樣兩便的事情,誰都不會拒絕……”
聲音越來越響,那腳步聲竟然是往這邊來了。
眾人手上的動作凝固了,眼睛看著尹玉蝶,臉色都是煞白。
尹玉蝶咬著嘴唇,手上無意識的揉搓著手中的衣服。張宛央輕輕地抽過尹玉蝶手中的衣服,輕聲說道:“把頭低下去,我們別讓他們留意到了。”
這句提醒讓一群姑娘如夢初醒,當下就急急忙忙低下頭。邊上的村姑也感覺到了不對,當下也壓低了談話的聲音,時不時地將眼睛往尹玉蝶這邊瞄一眼。
那邊的腳步聲的確是往這邊來了。
又聽見說話的聲音:“四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那隻蝴蝶不過是一個戲子,您對她笑一笑,她說不定就樂瘋了,從此對四少死心塌地,到時候將她收了,做個三房,倒也不錯……”
又是一陣浪笑。
又聽那四少的聲音:“逢場作戲也罷了,可不能帶回家去,我家太太可是新女性,肯讓我娶一個二房已經是很客氣了,我也不能不給她麵子是不是?真將一個戲子帶回家去,讓她與一個戲子稱姐姐道妹妹的,也不成話……”
“那是那是,四少想得周到。不過四少啊,知道的人,都說您體貼太太;不知道的人,說不定還在背後嚼舌根說您怕老婆呢……”
“怕老婆有什麼丟臉的!就是嚼舌根也不怕!”那四少笑著罵了一聲,“有本事,你們也娶一個這樣有學問的時髦新女性去!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太太就是到了紹興城,在那些警察局長、教育局長麵前談天說地,也是不遜於人的!嗬嗬,有這樣一個太太,我不敬著一點,等她在局長們麵前告上一狀,那可怎麼辦?”
眾人都是笑,附和著說道:“是極是極。”
雖然一群人都在心中祈禱四少那群人不要走到這邊來,但是怕什麼來什麼,一群人竟然就往這邊來了。也是,眾人就在石板橋附近洗衣服,那群人如果要過橋的話,自然是往這邊來了。
就聽見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四少,你看那邊!”
眾人一個激靈,渾身汗毛林立。
戲子是天底下最下賤的職業——也就是比乞丐略高那麼一等,與妓女並列。聽說話的口氣,這個“四少”定然是有權有勢的,如果他真的要了尹玉蝶……
尹玉蝶還真的是無路可逃!
現在……那個四少,竟然看見這邊了!
尹玉蝶手上微微有些發顫,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無路可逃,她定然會將手中的東西都扔掉,拔腿就跑。
尹玉蝶聽見了自己和一群姐妹那緊張的心跳聲。在安靜詭譎的氣氛下,異常清晰。
就在這異常的靜謐中,卻聽見了楊春華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