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玉蝶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楊春華卻能想象其中的凶險。沉默了片刻之後,尹玉蝶微笑著說:“其實也不一定是壞事。畢竟那也算是富貴人家,進了他家門,從此不用再東奔西跑……你看從上海回家來的幾個角,聽說在大上海還挺有身份的,回來不都是走這條路麼,畢竟咱們是戲子,在別人眼裏就是不幹淨的,低人一等的。我如果進了他家家門,就不用去上海混這麼一圈了……”
尹玉蝶微笑著說,楊春華的聲音忍不住哽咽:“可是……我不甘心!”
“沒事,也許我多想了,畢竟都過去一個月了。或者他就是想要給母親祝壽而已,真的沒什麼。”似乎是為了增加自己言語的可信度,也似乎是為了說服自己,尹玉蝶特地加重了語氣。片刻之後又說道:“你不要將這事情說給其他人知道,如果鬧得人心惶惶,演不好戲,又是一宗過錯,到時候又給戲班子找麻煩了。好在現在已經有了雙小生雙花旦,周芳兒有幾出戲還不熟,不過你如果不演花旦,就可以替代一下她。她進步很快,又肯逼著自己,取代我也就是幾天的事兒……”
楊春華含著淚問道:“可是你甘心麼?”
尹玉蝶咬牙說道:“我不甘心!但是……不甘心又有什麼辦法?就是將這事情告訴金班主,他又能怎麼做?其他事兒,金班主可以賄賂楊局長來解決,今天這個事兒,卻是楊局長要我,他還能賄賂誰?”說著話,眼淚就撲簌簌地落下。
楊春華不能回答,掏出手絹遞給尹玉蝶,尹玉蝶擦了眼睛,又將手絹遞還給楊春華,說道:“咱們今天得好好唱這出《孟麗君》,說不定是咱們這輩子合作的最後一出戲了……”
她微笑著說話,那神態卻是不得了的悲涼。
楊春華拿過手絹,擦了擦眼淚,也是笑著說道:“總是有辦法的,我們慢慢想,還有半天時間……孟麗君?”
她下意識的重複了一句,卻不知想到了什麼,雙眼倏地睜開,眼睛裏竟然放射出一種別樣的光芒來。
尹玉蝶下意識的握住了楊春華的手,急切地問道:“春華妹妹,你……可是想到什麼辦法了?”
也不乖尹玉蝶急切,實在是這一陣子,楊春華的表現實在搶眼,在四鳳舞台這個小班子裏,楊春華是智多星,很多事情就是她拿的主意。
楊春華睜大眼睛,看著尹玉蝶,急切地說道:“孟麗君,咱們一定要好好演!一定要好好兒演……裏麵有一個情節……我想,咱們掙紮一下,未必沒有出路!”
尹玉蝶急切問道:“你到底想到了什麼?”
楊春華急忙往外走,說道:“隻是要換詞兒……我們去找海川,他聰明,他會換詞兒!”
尹玉蝶就跟著楊春華走。她實在不明白楊春華在說什麼,但是她知道,楊春華是有主意了。
心中頓時就篤定了許多。
紹興城是一個非常溫軟的小城市。青磚白粉牆,掛著綠蘿,掩映著幾百年的翠樹,在水波裏蕩漾著,顯示出一種不一樣的風韻來。戲台就搭在楊家大院的後院的大樹下,雖然是臨時戲台,卻也與農村常見的“稻桶台”不一樣。搭架子的是掛著大條石頭的長凳,上麵鋪著頂號的櫸木床板;然後再在上麵鋪了厚厚的地毯,將一切都遮蓋了。
大樹底下已經遮了陰涼,但是還不算,還有人撐開了一把巨大的傘——是傘,可以開合的傘。
這樣就風雨不懼了。
就在離戲台不遠的長廊裏,排開了一字長椅。在長椅的中央,擺著三張太師椅;太師椅的前麵又擺著長案,上麵有很多的東西:各種零嘴,還有茶壺,還有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