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卻說得肯定，身子往後靠了靠，臉上越發笑得得意，”每次小堇心情不好都會來這兒吃餛飩麵。“
還掰著手指頭一次一次地數出來：”被唐賢相教訓的時候，國事不順心的時候，朕頭一回被你在春風得意樓逮到的時候……小堇每次都會跑到這裏來。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沒什麼……臣……“強自鎮定了心神，讓視線對上他的臉，剛要開口，卻被完顏亮搶了先：
”這次是因為朕要立後了。“收斂起玩笑的表情，他直白地道出他的心事，不留一點婉轉的餘地。
”……“想要像過去一般裝糊塗，卻在他鄭重的目光下，敷衍的話如何也說不出口。
兩人相對而坐，一個已無路可逃，一個步步緊逼。
良久，完顏亮長歎一聲，起身坐到了他身邊，輕輕地掰開他的手指，掌中是一隻翠綠的平安結，因為時常摩挲，顏色都有些褪色了，在燈光下顯得暗暗的。尋常的小物件，集市上常有人一大把一大把地掛在貨架上來賣。
”朕知道你在猶豫什麼。你是和朕一起長大的，朕是塊什麼料子你不明白？朕沒把這個天下弄沒了就已是祖宗顯靈了，哪裏能當什麼聖君明主呢？“
見他偏過了臉去，完顏亮也不為意，隻是挨他更近些，低聲說著，”其實朕也擔心啊，朕是個庸君，大不了再多個被人閑話的把柄。可你不同，你是賢相，怎麼能被人說得那麼難聽？朕就常想，算了吧，這樣也挺好。
小堇是要名垂青史的人呢，小堇被人誇，朕一樣也高興。可是，唐堇，朕沒那個胸襟，朕真的放不了手，朕早就認定你了啊……是不是如果朕不做這個皇帝，跟皇叔似的做個王爺，你還能跟朕更親近些……“
唐堇聽他一字一句地說著，喉嚨卻被堵住似的怎麼也說不出話來。掌中的平安結仿佛著了火似的，一陣一陣刺燙著心。
彼時尚是年少無知，不懂得何為家國何為天下，隻知無論自己想什麼，要什麼，那金冠錦衣的皇子都能笑笑地雙手捧過來，更有自己想不到的，他也能提早想到了幫他備下。
有一陣他身體虛弱，時常犯個頭疼腦熱，咳嗽不止。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怕是招上了不好的東西在作怪“，完顏亮偏就信了。硬捱著先帝責罰逃了學，央著宮女們教他打平安結，又顛顛地跑去讓寧安寺的大師頌了經，佛祖跟前供奉了一夜才拿來。到了唐堇的病床前卻是渾然沒事的樣子，挑起了眉梢，輕輕鬆鬆地說是出宮玩耍時買的。惹得太子熙仲的口氣都酸了：
”我也老犯病呢，煩勞二皇弟也給我弄一個吧。“新綠的平安結握在手裏，鎮不鎮得住鬼怪不知道，隻知道震得他一顆心晃晃悠悠，百般滋味都上了心頭。
身於皇家的尊貴子弟，甘心把他這個不識時務不領情麵的臣子捧在了手掌心上當作寶。完顏亮，這般日日的低語淺笑，這般真真的情深意切，這柔風細雨間的一顰一笑，我怎能不失了魂，癡了心？
完顏亮看著他低垂的眼睛，續道：”偏你還死撐著說不喜歡，不喜歡你還能把它帶在身邊？“
五指伸進他的指縫間，十指相扣：”就任性一回吧，以後的事咱先不去想，好好把眼前過好了好不好？“
靠著他的胸膛，抬起眼來就能看見他燦若星辰的雙眸，這一向嬉皮笑臉連被先帝斥責都一臉痞樣的人啊，何時在人前有過這樣的急切不安的表情？也隻有在他唐堇麵前才壓低了眉眼，抿緊了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