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 有一種骨氣叫李固(1 / 3)

【原文】

固對曰:

臣聞王者父天母地,寶有山川。王道得則陰陽和穆,政化乖則崩震為災。斯皆關之天心,效於成事者也。夫化以職成,官由能理。古之進者,有德有命;今之進者,唯財與力。伏聞詔書務求寬博,疾惡嚴暴。而今長吏多殺伐致聲名者,必加遷賞;其存寬和無黨援者,輒見斥逐。是以淳厚之風不宣,彫薄之俗未革。雖繁刑重禁,何能有益?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阿母,因造妖孽,使樊豐之徒乘權放恣,侵奪主威,改亂嫡嗣,至令聖躬狼狽,親遇其艱。既拔自困殆,龍興即位,天下喁喁,屬望風政。積敝之後,易致中興,誠當沛然思惟善道;而論者猶雲,方今之事,複同於前。臣伏從山草,痛心傷臆。實以漢興以來,三百餘年,賢聖相繼,十有八主。豈無阿乳之恩?豈忘貴爵之寵?然上畏天威,俯案經典,知義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雖有大功勤謹之德,但加賞賜,足以酬其勞苦;至於裂土開國,實乖舊典。聞阿母體性謙虛,必有遜讓,陛下宜許其辭國之高,使成萬安之福。

夫妃後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專總權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至顛仆。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故其受禍,曾不旋時。《老子》曰:“其進銳,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為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

又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權,容請托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聲勢振天下,子弟祿仕,曾無限極。雖外托謙默,不幹州郡,而諂偽之徒,望風進舉。今可為設常禁,同之中臣。

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賜錢千萬。所以輕厚賜,重薄位者,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竊聞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候羊迪等,無它功德,初拜便真。此雖小失,而漸壞舊章。先聖法度,所宜堅守,政教一跌,百年不複。《詩》雲:“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刺周王變祖法度,故使下民將盡病也。

今陛下之有尚書,猶天之有北鬥也。鬥為天喉舌,尚書亦為陛下喉舌。鬥斟酌元氣,運平四時。尚書出納王命,賦政四海,權尊勢重,責之所歸。若不平心,災眚必至。誠宜審擇其人,以毗聖政。今與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則公卿尚書,內則常侍黃門,譬猶一門之內,一家之事,安則共其福慶,危則通其禍敗。刺史、二千石,外統職事,內受法則。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絜,猶叩樹本,百枝皆動也。《周頌》曰:“薄言振之,莫不震疊。”此言動之於內,而應於外者也。由此言之,本朝號令,豈可蹉跌?間隙一開,則邪人動心;利競暫啟,則仁義道塞。刑罰不能複禁,化導以之寢壞。此天下之紀綱,當今之急務。陛下宜開石室,陳圖書,招會群儒,引問失得,指擿變象,以求天意。其言有中理,即時施行,顯拔其人,以表能者。則聖聽日有所聞,忠臣盡其所知。又宜罷退宦官,去其權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黃門五人,才智閑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者厭塞,升平可致也。臣所以敢陳愚瞽,冒昧自聞者,儻或皇天欲令微臣覺悟陛下。陛下宜熟察臣言,憐赦臣死。

【譯文】

李固對答道:“臣下聽說國王是以天為父,以地為母,擁有山川之寶藏。王道行得通那麼就陰陽和睦,政化乖忤就山崩地震成為災害。這都是關係於天心,見效在成事上麵。所謂化以職成,官由能理。古時進而為官的人,都是有德才有爵命;今日進而為官的人,隻是有財和力。臣下聽說詔書務求寬大博厚,疾恨苛嚴殘暴。可是現在的長吏以殺伐為名的,一定得到升遷重賞;而那些心存寬和沒有黨羽援助的,每每得到排斥放逐。因此淳厚的風氣不能宣傳,雕薄的習俗不能改革。即使用繁刑重禁,又有什麼益處?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給阿母王聖,因而製造妖孽,使樊豐這班人乘權放恣,侵奪主上的威嚴,改亂嫡嗣,把太子廢為濟陰王,致使聖躬狼狽不堪,親遇其難。既從危難中出來,做了皇帝,天下人都在仰望,希望風政有所轉變。積敝之後,容易得到中興,的確應當寬厚地想為善之道;可是議論的人,還說當前的事,又與以前相同。臣下伏在山草之間,感到十分痛心。回憶漢朝興起以來,三百多年,賢聖相繼出現,十又八個君主。難道沒有阿乳之恩?難道忘了貴爵之寵?然而上麵害怕天威,下麵根據經典,知道不可違反道義,所以不加封賞。現在宋阿母(宋娥),雖然有大功勤謹的品德,隻要加以賞賜,就足以酬報她的勞苦;至於分封土地,實在與舊典相乖違。聽說阿母體性謙虛,必然會遜讓不受,陛下應讚許她那種辭國的高風,使她成就萬安之福。一般說來,妃後之家很少完全的原因,難道是天性造成的?隻是因為爵位太高太顯,專攬大權,而天道最恨盈滿,可他們不知自損,所以至於顛仆垮台。先帝寵遇閻氏,位號立得太快,所以得到災禍,時間並不太長。《老子》說過:‘其進銳,其退速也。’(注:進得快,也退得快。)現在梁氏外戚居在皇後所住的椒房之內,按禮是不能以妻之父母為臣,尊以高爵,還是可以的。可是她的子弟侄兒,榮顯交加,永平、建初年間的故事,大概不是如此。應該使步兵校尉梁冀以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使國家大權離開外戚之手,政權歸於國家,難道不很好嗎!

又詔書禁止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掌握威權,照顧私情,準予請托的關係。而中常侍在日月的旁邊,聲勢振動於天下,子弟要做官,沒有什麼極限。雖然外表看似謙默,不插手州郡,可是那些諂偽之徒,望風推舉。現在可為設常禁,與中臣相同。

從前光武帝第三女館陶公主替她兒子求做郎,明帝不同意,賜錢千萬。為什麼輕厚賜,重薄位,為的是官人失才,害及百姓哩。臣下私自聽說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侯羊迪等,沒有別的功德,初次拜官便補真。這雖是小過失,可慢慢破壞了舊規章。先聖的法度,應該堅守不移,政教一出差錯,百年難得恢複。《詩經》上說:‘上帝板板,下民卒癉。’(注:帝王反其道而行,下民就遭殃。)這是諷刺周厲王變更先王之道,所以使下民盡病哩。

現在陛下有了尚書,等於天上有北鬥星。北鬥是天的喉舌,尚書便是陛下的喉舌。北鬥斟酌元氣,運平四時的氣候。尚書出納國王之命,布政於天下,權尊勢重,責任之所歸屬。如果不平心辦事,那麼災害必然到來。的確應該慎審選擇其人,來彌補聖政。現在與陛下共同治理天下的人,外麵就是公卿尚書,裏麵就是常侍黃門,譬如一門之內,一家之事,安寧大家就有福,危險就共遭禍敗。刺史、二千石,外麵統管職事,裏麵受法則的製約。任何事物表麵歪曲,影子必斜,源流清澈的流水必幹淨,等於敲敲樹根,百枝都動搖哩。《周頌》說:‘薄言振之,莫不震疊。’(注:稍有振動,沒有不震動。)這是說動之於內心,而反映在外表。這麼說來,本朝發號施令,難道可以隨便?間隙一打開,邪人就在想心思;利競暫開一線,那麼通向仁義的路就阻塞了。刑罰不能複禁,化導因此變壞。這是天下的紀綱,當前的急務。陛下應打開石室金匱之書,陳列圖書,招集一班儒生,引問為政的得失,指摘變象,以求天意。他們說得中理,立即實行,選拔其人,表彰能幹之輩。那麼聖德每天都有所聞,忠臣竭盡他們的智慧。又應罷退宦官,免去他們的權重,裁置常侍兩個,端方正直有德的人,讓他們在左右省察事理;小黃門五人,有才智閑雅的,讓他們在殿中工作。這樣一來,議論的人厭塞,升平世界即可到來。臣所以敢於陳述愚瞽之言,冒昧上奏,倘若皇天想使微臣使陛下覺悟,陛下應熟慮臣下的話,憐憫赦免臣的死罪。”

【點評】

李固(94—147年)是東漢著名的大臣。後因對策指斥時政,要求“權去外戚、政歸國家”,為議郎。曆任荊州刺史、太山太守,政稱天下第一。之後改將作大匠、大司農。漢衝帝即位後,他任太尉,與大將軍梁冀參錄尚書事。漢衝帝死了之後,他以建策立清河王,不屈服於梁冀,因此被梁冀記恨,並被免職。漢桓帝即位,又為冀所誣,逮捕治罪,遂死於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