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新起,飛雪方飄,時進冬月,幾乎所有的人都躲進家門不出來,大街上比平時更冷清了幾分。
而榮國府內卻如往常一般喧嘩而熱鬧。
“林妹妹,快到這邊來。”寶玉手舉一枝紅梅從梅林深處含笑而出:“那邊梅花開的正好,我們折幾枝送於老太太吧。”
“為什麼隻叫林姐姐,我們就不能一起去麼?”四小姐惜春笑趴在二姐迎春肩頭向著寶玉看過來:“你真是——偏心鬼!”
“別這麼說寶兄弟,他本和林妹妹住的近,順口喊一句也是有的,”寶釵穿一件蓮青色對襟鶴氅站在梅林前笑吟吟替寶玉解圍。
黛玉則抿嘴半笑不笑,那眼波卻自寶釵那裏瞟到寶玉身上:“雖如此說,寶哥哥今兒個可是喊錯了人,愛‘花’的人是你,需要‘花’的人是寶姐姐,可和我半點兒也不相幹。”
寶玉不知黛玉賣哪一葫蘆的藥,聞言一雙點漆似的明眸直愣愣看向黛玉,連項上的寄名鎖被一枝突出來的梅枝掛住了都不知曉。
寶釵卻依舊含笑,卻也帶一絲不解轉向黛玉:“妹妹可將我說糊塗了,就算寶兄弟‘愛’花,可我又如何需要‘花’呢?”
“是啊,林姐姐,偏又是你心思多,老愛說些啞謎讓我們猜!”探春本在旁邊看麻雀在雪地上覓食,聞言也將目光轉向了這邊。
“這有什麼難解的,怎麼寶姐姐這麼個明白人還要問呢?”黛玉笑著以帕掩口:“大家想,今日是什麼時節?”
“今日——是十月初九,問這個作什麼來?”寶玉皺眉苦思。
“說你呆,還真呆!”黛玉笑瞥一眼寶玉:“今日是十月初九不假,還是二十四節氣裏的‘小雪”!
“這又如何?”惜春也歪頭笑問。探春則走上前將寶玉的寄名鎖和掛住的枝椏分開。
“怎麼四妹妹也問呢?”黛玉眼波輕轉:“大家想啊,節氣是小雪,偏又真的飄了雪花,加上咱們這裏紅梅也開了,白梅也開了,可不是便宜了寶姐姐這個‘需要’花的人!”
“啊,我明白了,偏是顰兒這丫頭心思巧,難為她連這樣的事都為我記著。”寶釵垂目笑視地麵:“因我剛來時說過,我因有舊疾,經常需要服食‘冷香丸’,而冷香丸裏偏偏就有白梅花rui和小雪這天的雪水這兩樣,可不是我是‘需要’花的人?”說完即捉住黛玉的手輕搖:“顰兒啊顰兒,怨不得大家都愛你,如今我也被你折服了!”
聞言眾人都笑將起來。
正說的熱鬧,忽見賈母身旁的大丫頭鴛鴦自南麵匆匆而來:“林姑娘,老太太讓您過去一趟。”
黛玉即收住笑:“可是又找了什麼有名的‘大夫’來給我診病?”
“不是,”鴛鴦欲說欲不說,半晌方低低開口:“是……揚州那邊兒來信了。”
四周立即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盯住了黛玉,而黛玉卻手一顫,原本握在手中的那方香帕便被風吹入了梅林,而那些在雪地上蹦來蹦去的小麻雀也似受了驚嚇,呼拉拉全部展翅飛向了高空……
賈母房中,黛玉見信立即紅了眼眶,及待看畢更是珠淚紛落如雲:“老太太,我父忽然得了急病,要黛玉見信即刻返回揚州。”
賈母一聽麵容現出悲戚,就連握著引枕的手都微微顫抖:“偏是這個時節,天又冷,你的弱身子骨哪禁得住寒風和顛簸呢?”
寶玉亦跟著黛玉一起進來,聞言慌忙拉住黛玉的雙手:“是啊,妹妹,這眼看就要過年了,我們不是約好一起守歲的麼?”
黛玉正為父病憂心如焚,聞言將素日待寶玉的小性端了出來:“此話你也說得出口——這年每年都有一個,可生身之父卻是唯一!你要黛玉做那不仁不孝之人麼?”說完眼眸含怒用力將寶玉甩脫。
寶玉一呆:“林妹妹,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啊!”黛玉卻似沒聽到,隻是紅著眼睛向賈母請辭:“父親無事極少來信,今日此信卻來得又凶又急,必是有些不好,請老太太顧憐我們父女之情才好。”
見賈母依舊沉吟,便進前一步將臉伏在賈母膝頭:“我知道老太太舍不得我,黛玉又如何舍得您老人家,隻是若父親有個三長兩短,黛玉必不能獨活。”說完淚水如珍珠般滾出眼眶,竟將賈母的玄色棉袍濕了一大片。
紫鵑一向十分乖覺,見黛玉傷心剛要勸說幾句,眼角一掃恰巧看到鳳姐、平兒陪著邢、王二夫人正往這裏來。於是忙趕上前高高掀起簾子,並特意加高了嗓音:“兩位太太今日來得好早!”
邢夫人淡淡瞥一眼紫鵑,將臉扭到一旁好似沒有聽到。王夫人卻露出溫厚的笑容:“但今兒個被你家姑娘搶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