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母愛如傘:總在有雨的日子裏擎著(2)(3 / 3)

那還是生產隊的時候,村裏給我們家劃了一處新宅基,秋末冬初蓋起了三間青磚瓦房。到了來年的春天,父親指著寬寬的院子說:“該栽幾棵樹了。”母親聽了,扛上鐵鍬就走了。一頓飯工夫,她扛著幾棵泡桐樹苗兒回來了。父親搖頭說:“不如栽幾棵果樹。”母親一邊挖坑,一邊說:“栽這樹吧,長得快,用場大。”那時我還在西藏服兵役,這些是後來休假時聽父親說的。聽父親的話音兒,對母親不讓他栽果樹老大不高興。

三五年後,母親栽下的泡桐樹開花了。那年春節,我休假回來,說起泡桐樹開花,妹妹說:“可香啦,香氣可好聞了。”母親笑著說:“香甜得噎人,你就不能等它開花再走?”母親是想用她特有的方式,留我在家多住些日子,可我的時間不允許。又過了三五年,泡桐樹都長大了,我還在部隊,還老是春節前回來休假,過了春節就走,還是聞不到母親栽下的泡桐樹的花香。

那年,我工作忙,超過休假時間了還沒回家。從邊防一線剛回到機關,同事給我一封電報。是家裏發來的,說母親病危,讓我速回。這是我入伍十多年來,家裏第一次給我發電報,我知道母親已經不大行了,否則他們是不會打擾我的!我買上飛機票,緊趕慢趕,回到家,母親都過了一七了。我發現母親在院子裏栽下的那幾棵泡桐樹,除了一棵小的外,都刨掉了。砍下的樹枝,淩亂地在院子裏堆放著,正是花期,那上麵還開著蓬蓬的花兒,有一股淡淡的香氣彌漫著。我終於聞到了母親栽下的泡桐樹的花香,可卻是在這種情形下,不由得淚流滿麵悲傷難忍。

年邁的父親走過來對啜泣的我說:“你娘的棺木,是用她栽的這幾棵桐樹拚的。我現在才明白,她為啥當初要栽泡桐樹。要不是這幾棵樹,家裏得花一千多塊錢呐。你娘一輩子不連累人,為別人操心慣了。”父親說著,隨手從身旁的樹枝上,摘了一朵泡桐花,在鼻子上聞聞說:“一輩子俺倆爭吵不斷,沒想到她現在走了。”

在父親的述說下,我想起小時候,母親因我做“賊”的那件事。

我的母親出生在佃戶人家,舊社會家裏窮,該讀書識字的年齡,她每天拎著荊條籃子給牛馬割雜草、給人畜剜野菜;該刺龍繡鳳的歲月,她每天場裏、地裏丟了鋤頭拿杈把,幹著男子漢的活,荒廢了女兒家的本領。

簡樸粗陋的生活,造就了母親大度的性格。她從不說人閑話,不道東家長西家短,不占人便宜。借人糧麵,她總是平碗來,尖碗去。母親就是憑著這種大家氣度,贏得了大家的信賴。新中國成立後,村裏選舉貧協代表,盡管母親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大夥還是把那神聖的一票投給了她。

“三年自然災害”的第二年春天,我家斷糧,為了活命,母親天天領著我們去野外挖野菜。

一天下午,夕陽西下,母親和我提著野菜匆匆往家裏趕。我們路過村裏的糧庫時,人們正在分發糧食。瞅著那黃燦燦的玉米粒,我的腿再也邁不動了。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母親跑到麻袋旁,伸手抓了一把玉米粒塞到我手中。就在她拉著我要走開的一瞬,一隻大手鉗住了我,我嚇得畦畦哭了起來。母親對那漢子說:“你別怪孩子,這玉米是我抓的,打、罰俺都認。”看著瘦骨嶙峋的母子,那人似乎也沒有什麼好的處罰辦法,就說:“你把地給我們掃幹淨再走吧!”於是,母親就拖起同她體力已不相當的大掃把,從台階上掃到院子裏,從院子掃到門前。夜色罩住整個村莊的時候,母親終於把偌大的院落給打掃得幹幹淨淨,但已累得筋疲力盡。

就這樣,母親清白的一生中,竟為了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做了一次賊!

那天晚上,母親沒有咽下一口野菜,待我啜泣著睡下後,她坐在我的床頭,黑暗中用粗糙的雙手不停地在我臉上、頭上摩挲,似乎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可她始終沒有吐露一個字。

多年後,我終於悟出母親要對我說的話: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作為她的兒子,我始終不知如何來報答她的舐犢深情。當我有能力在她麵前盡一點孝道的時候,她卻與世長辭了。多年來,母親拖著碩大的掃把掃地的身影經常在我眼前晃動,它催我奮進,引領我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這兩張照片,是我家的寶貴紀念。在過去的年代裏,拍照屬於奢侈行為,很少人家有合影,慶幸的是我家倒有兩張。原因是我1969年入伍後,為了讓我在部隊好好服役,不思念家人,在公社衛生院當醫生的父親就領著母親、姐姐和弟弟,跑到二十多裏外的市裏照了一張合影,給我寄到了部隊。另一張,是我1975年從西藏部隊回家探親時,找了一架舊相機,自拍了這張除了出嫁的姐姐外的全家合影。當時是冬天,為了裝點,妹妹找來了一個花瓶,可家裏窮,連一張放花瓶的桌子都沒有,隻得用這個自行車圈釘的簡易餐桌湊合。

這兩年,我經常在閑暇時拿出這兩張發黃的照片翻看,聊慰我對父母的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