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他來到那座破得幾乎要倒塌的房前,聽聽門裏沒有聲音,把雞血灑在門外,正在他做完打算跑的時候,門卻吱嘎一聲開了,他本能的回過頭去,正是娘。
娘看到他的一刹那,露出驚喜的表情,連忙用手向他比劃,他不懂她的意思,愣住片刻後,抬腿就跑,隨後聽到了一聲悶響,娘急著追他,在門外摔倒了。他還是停了下來,看著娘呆呆地望著地上的雞血,抬起頭時,滿臉都是淚水。娘張了張嘴,又閉上,失去重心地靠在木門上,他從來沒見過娘這般哭過,縱使是那次,他向她吐口水。
他跑回家,奶奶問他去了哪裏,他沒有回答,掩住怦怦亂跳的胸口蹲在地上,不知不覺,眼裏就有了淚。
他不知道娘是不是真的受了詛咒病倒了,總之,那以後的很長時間裏,他沒有在見過娘,大人孩子們沒有再提起過,奶奶也似乎忘記了她。他卻沒有自己想象中的輕鬆,他經常想,娘是不是真的病得很重,或者已經……他總是不能忘記娘滿臉淚水和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她究竟想對自己說什麼呢?他開始後悔自己的行為。
那天,他還是在放學後爬上了那個山坡,遠遠的看到娘,正坐在院子裏挑棗子。他的心立刻放鬆下來。娘看起來已經很老了,佝僂著背,蓬亂的頭發上,似乎是灰白色的,瘦弱的影子,一陣風都可能把她吹到山腳下。
娘看到了他,站起來興奮地向他招手,想了想,又放下了自己的手,失望的表情漫上來,緩緩地坐下去。可是,他不有自主的走過去,娘大抵是沒有料到,隻怔怔地看著他,他蹲下來,清楚地看到娘手上,臂上,小腿上,都是被劃出的傷口,新的舊的,還有那麼多痊愈的傷疤,這些一定都是上山爬樹留下的。
他哽咽著,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地撫在他臉上,他忽然哭了,從有記憶開始,他第一次與娘這樣親近,那是一隻粗糙的手,撫在臉上很疼,確如此溫暖,帶著母親的味道。娘無聲的笑了,又無聲地哭了。
他和奶奶說,把娘接過來一起住的時候,奶奶哭了,抹著淚說,那也得找個好日子,讓她搬過來,得讓人算算,奶奶這也是為你好。為了安撫奶奶依舊迷信的心,他答應了。此後,他經常走很遠的路,再爬上那麵山坡,去看娘,娘做很多好吃的給他,他漸漸明白了娘每一個手語的意思,那個破舊的房子裏,常常會傳出前所未有得笑聲來。
奶奶找人算好了日子,娘卻沒有等到那一天。
人們是在山下找到了娘,滿身滿臉都是傷,手裏死死拉住裝棗的竹筐,臉上,還有一絲笑意。
奶奶哭著說,你娘這是去找你爹了,她等不及要告訴你爹,你終於認她了……
村長說,啞娘當初是跪下求他,去和村裏人說,別讓大家指責她的兒子,她比劃著,兒子是她的命……
他始終沒有回過神來,愣怔著聽著這些話,沒有語言,也沒有哭,他的思緒是混亂的,滿是娘跟在他身後,怯怯的樣子,滿是娘淚流滿麵的樣子,滿是娘在他犯下那麼不可寬恕的錯誤後,還對著他笑的樣子……
直到在整理娘的遺物時,發現了當初被他打掉的包錢的手絹,裏麵依舊是些零零散散的錢,還有手絹上繡著歪歪扭扭的字:我娃上學用!
他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拚命地喊,娘,娘,你別走。
可是,生前聽不到聲音的娘,生前受盡了苦累的娘,生前被他吐口水,被他下詛咒的娘,去了另一個世界後,能夠聽得到嗎?
替我叫一聲媽媽
孫禾
母親一聽到大木的聲音,就顫抖著站了起來,喚得更勤,一雙手摸向遠方,平舉得像一把飛翔的梯。
大木被抓起來的時候他哭了。
大木不是為自己哭,大木為他的母親哭。大木說,自己守寡的母親就自己這麼一個兒子,自己坐了牢,母親誰來照料呀?大木說到這,就捶胸頓足,悔不當初,一張臉像泛濫的河。
大木被抓那天,母親沒有哭,隻是在大木要被真的帶走的時候,母親突然撲通一下給警察們跪下,堵在了門口。
但大木還是被帶走了。就在大木被塞進警車的一刹那,還回頭哭嚷著,媽你沒兒子了!這喊聲像鞭子一樣鞭打著母親的心。
大木被帶走後,母親就去看守所看大木。可每次母親都看不到。在看守所的大門外,母親對看守所的警察說,我想看看我的兒子大木。警察說現在還不能看。母親說,那啥時候能看呢?警察說再等些時候。母親就在看守所的高牆外繞啊繞,繞啊繞,淚在看守所的高牆外濕了一地。結果不到三天,母親的眼就瞎了。
大木不知道,瞎了眼的母親每天隻能在看守所的高牆外摸索著繞啊繞,繞啊繞,天黑了都不曉得。
後來,有人對母親說,在看守所放風的時候,爬上看守所旁邊的小山坡,就可以看見大木了。母親信以為真。
母親終於找到了那個小山坡。母親剛爬上山坡,她就感覺到山坡下有很多人,她堅信兒子大木就在裏麵。母親在山坡上摸索了一塊平整的地方坐好,就激動地開始一邊哭一邊喊道:大木——大木——你在哪兒,媽來看你了!大木——大木——你在哪兒,媽來看你了!……也不知母親喊了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