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恩卡在結婚當天被一名強盜搶走,她的丈夫從此踏上了尋找她的漫漫征程。曆盡千辛萬苦之後,終於找到了恩卡,但此時的恩卡卻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挽具咯吱咯吱,領頭狗身上的鈴鐺叮鈴叮鈴,伴隨著這些聲響,幾輛雪橇正在唱著悲傷的歌,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但人與狗都默不作聲,他們都已經疲倦了。走在這條路上簡直步履維艱,路麵上全是剛剛下的雪。他們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雪橇中裝了很多堅硬如火石的凍鹿。路麵尚未被碾壓緊實,滑板緊緊地貼在上麵,就跟一個執拗的人似的,不斷地往後退去。夜幕漸漸低垂,但他們今夜卻沒法搭設帳篷。周圍一片靜寂,細小的雪晶輕柔地從空中飄落下來。今天不過才零下十度,實在暖和得很,但大家並不在意此事。邁耶斯和貝特斯的護耳罩已經被他倆掀到上頭去了,馬爾姆特·紀德直接脫掉了手套。

下午,這批狗已累得筋疲力盡,但到了眼下,它們似乎又變得精力充沛了。某種不安分的神色已經在那些感官較為敏銳的狗臉上浮現出來——它們的耳朵朝上豎起,鼻子裏發出陣陣吸氣的聲音,束縛在身上的拖索似乎已叫它們深感厭煩,它們原本打算加快腳步,但又拿不定主意。那些感官不及它們敏銳的同伴逐漸激怒了它們,為了促使這些同伴前行,它們便通過各種各樣陰險狡詐的方式咬這些同伴的後腿。這種惡劣的做法被那些遭受責備的狗學會了,它們跟著便教其餘的同伴采取相同的做法。到了最後,那隻拉著最前頭的雪橇的領頭狗發出了一聲很大的叫聲,聲音中洋溢著一種滿足的情緒。然後,它壓低身體,趴在雪地上,拚盡所有氣力將領圈扯得緊繃起來,接著猛然朝前衝去。其他狗也都依葫蘆畫瓢,就這樣,收緊的皮帶帶動著拖索,拖索又帶動著整輛雪橇徑直衝向了前方。為了防止被滑板壓到,大夥兒隻能抓緊舵杆,盡可能地加快行走的速度。他們放開嗓門,呼呼喝喝,趕著那群狗快些前行。這樣一來,困擾了他們整日的倦意就全都消失了。作為對他們的回應,那群狗也發出了歡快的叫聲。夜色越來越低沉,它們在其中快步疾奔,腳下啪啪作響。

大夥兒逐個大叫道:“右轉!右轉!”忽然之間,這些雪橇駛離了大道,好似一艘艘小小的單桅帆船順著風向疾馳,一側的滑板已經朝上掀了起來。

他們一鼓作氣衝到了一百碼開外的地方,在一座糊了羊皮紙的窗戶下麵停下,從窗外就可以看到裏麵的燈火。從這座木屋中傳出育空爐中的爐火烈烈焚燒的聲響,爐子上擱著一把茶壺,正在呼呼冒著熱氣。顯而易見,這裏就是他們的家。然而,已經有人鳩占鵲巢了。六十條渾身毛茸茸的愛斯基摩犬正發出凶猛的叫聲,一麵叫一麵迅疾地撲向拉著第一輛雪橇的狗。一名身穿紅色的西北部警察製服的男子將房門打開,來到了外麵。他腳下的雪已經沒到了他的膝蓋。他拿著狗鞭的鞭柄,鎮定自若又客觀公正地製服了那群瘋狂的畜生。接下來,雙方握了握手。這位素未謀麵的男子帶著馬爾姆特·紀德進入了木屋,但後者才是這間木屋真正的主人。

負責照看上文中提到的育空爐和壺中熱茶的人名叫斯坦利·普林斯。實際上,他才是真正該去迎接馬爾姆特·紀德的那個人,不過他現在正在招呼客人,無暇分身顧及其他。這批客人全都在英女王手下擔任執法官或是郵差,加起來差不多有十二個人。盡管如此,他們看上去卻各具特色,這實在很不尋常。這些有著不同血統的男人被相同的生活經曆打磨成了同一類人:他們總是行走在積雪的道路上,這使他們的肌肉變得非常緊實,他們的麵孔被陽光照耀得黑黝黝的,他們的心中不存在任何焦慮,他們的雙眼明亮而淡然,一直肆無忌憚地注視著前方。他們就是這樣一類人,精瘦而頑強。他們驅趕著女王的狗去恫嚇她的對手,把他們嚇得要命。女王分配給他們的食物很少,但他們吃著這些食物,卻覺得非常開心。他們活得就像傳奇,他們有見識,也做過很多大事,但他們本身卻沒有意識到這些。

他們現在就如同待在自己家。他們之中有兩個人正胡亂地躺在馬爾姆特·紀德的床上唱歌。這兩人的祖輩是法國人,當年這些人到西北地區與印第安女子成婚時唱的歌與他們現在唱的一模一樣。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了貝特斯床上,有三四名身體強健的押送員正躺在上麵聽某人為他們說故事,他們身上蓋著毯子,在聽故事的同時還在搓腳丫子。在沃爾斯利將軍攻打喀土穆期間,這個說故事的人曾在將軍的艦隊裏服過役。一名牛仔在此人說故事說到疲倦時,便說起了自己當初跟隨布法羅·比爾在歐洲各國的首都遊玩時見識到的王宮,以及那些貴族男女。客人之中有兩名混血兒,他們相識已久,曾經一起吃過敗仗,這會兒他們正在木屋的角落裏修補雪橇上麵的皮帶,同時聊起了當年路易·裏爾在西北百姓不斷發動起義的情況下自立為王這件事。

房間裏不斷響起嬉笑與打趣的聲音,前者的內容已稱得上粗俗,但後者卻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輕輕鬆鬆地聊起水路和陸路上那些危險至極的事情,似乎他們隻是因為這些事情中包含的某些滑稽的成分才會想起它們來。普林斯被這些默默無聞的英雄之間的談話牢牢吸引住了,這些人是曆史進程的見證者,但他們卻喜歡像聊一些碰巧發生的日常瑣事一樣聊那些離奇的大事。普林斯慷慨地將自己的煙草分給他們,要知道,這些煙草可是普林斯的寶貝。他們的記憶之鏈原本已經鏽蝕了,此刻卻因為想要回報大方的普林斯再次逐一鋪展開來。那些與奧德賽的傳說十分相似的故事被他們遺忘良久,此刻卻再度在他們的記憶中浮現出來。

這些客人暫時安靜下來,將最後一袋煙裝好,然後將各自牢牢捆綁著的皮毯打開。普林斯趁著這段時間扭回頭去找到紀德,想從這位老朋友這裏加深對這些客人的了解。

馬爾姆特·紀德正在解自己那雙鹿皮鞋子上的鞋帶,他說:“好,你已經清楚那名牛仔的來曆了。你也能很容易地猜測到,跟他躺在同一張床上的那個人身上有些許英國人的血統。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身上的血統全都雜亂得要命,他們都是一些常年在大森林裏遊蕩的露宿者。不過,那兩個睡在門邊的人卻是純正的法國人,他們是首批到加拿大叢林中狩獵的法國移民。那個小不點兒,脖子上係著絨線圍巾的那一個——你能猜測到他媽媽那籠罩著煙霧的帳篷曾被一名蘇格蘭男子光顧過,他還在那裏頭哭鼻子抹眼淚的,不信你就認認真真地看看那小不點兒的眉毛和下顎。那邊還有個英俊的年輕人,腦袋下麵枕著自己的長外套,他是二分之一個法國人——他說,他對那兩名睡在自己身邊的印第安人連一點兒好感都沒有,這話你聽到了嗎?當年,裏爾帶領他們這些法國人起義,卻得不到純印第安人的支持,雙方從那時開始就相互看不順眼了,這件事你了解嗎?”

“有個滿麵愁容的男人正待在爐子邊上,他又是什麼人呢?一整晚他連話都沒說過,我打包票他肯定不會說英語。”

“你這話可不對,他的英語好得很。我留意到他在聆聽別人說話時的眼神,不知你留意到沒有。不過,其餘人都跟他沒有半點親戚關係。你能看得出他根本就聽不懂他們的方言。他到底是什麼來頭,老實說,我也搞不清楚。不如我們去打聽一下吧。”

馬爾姆特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個不知是什麼身份的男人,大聲說道:“往爐子裏添兩根木柴!”

他立即添了兩根木柴進去。

普林斯壓低嗓門說:“他一定曾在什麼地方受過訓。”

馬爾姆特·紀德點點頭,同時將自己的襪子脫下來,從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人群中間小心翼翼地穿過去,最後來到爐子邊上,將濕襪子掛好,那裏已經掛了二十多雙相同的襪子。

他嚐試著詢問道:“你覺得自己何時才能抵達道森?”

對方認真地將他審視了一遍,然後才開始回答他的問題:“差不多是兩天以後吧。這裏距離道森是不是有七十五英裏?我聽別人是這麼說的。”

他說話時並無停頓,也未考慮過要選擇哪個詞彙,隻是口音略微有些怪異。

“你過去有沒有來過這裏?”

“沒來過。”

“那你有沒有到過西北邊境?”

“到過。”

“那是你的出生地嗎?”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