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穿過我的胸膛,我整個人向後倒去,冷汗浸濕臉頰,疼痛淬進我的每一寸骨肉,熾熱的火焰忘情地吞噬了我,依稀中聽到誰在呐喊,不過,不重要了。我不想再努力地睜開眼睛,隻想簡簡單單地放任自己,活著,或者死去。
‘‘砰……’’
‘‘嗶——’’
巨大的噪音,反倒使耳中一片安靜。
接著耳鳴了。
迷蒙地睜開眼,悍然是一個車禍現場,血沫順著劉海混入雙眼,當我再次看到這個血色的世界時,我全然沒意識到,我能再世為人。
‘‘家屬不準進手術室,病人家屬!冷靜!冷靜!’’
‘‘醫生!我兒子到底怎麼了嗎醫生!讓我進去看看吧!求您了!’’一個氣質溫潤,此刻卻麵色發白的中年婦女拉著醫生的手,急急地乞求著。
‘‘您兒子出車禍了,大量出血,此外都要等手術結束,讓黃醫生給您一個準確的答複。您現在闖入手術室隻會影響手術,還請您冷靜一點,在這裏耐心等候。相信您的兒子會沒事的。’’
說著這個醫生也轉身進入了手術室。
手術室外,一對夫妻哀慟低哭。
‘‘我讓你不準教訓兒子,讓你不準教訓他!嗚,要是兒子沒了,我可怎麼活呀……兒啊……’’
女人猛力打著男人哭喊著。男人默默承受,眼中血絲密布,大拇指掐著拳頭依然掐出血來。
車禍之後已經三個月了,龔浩才漸漸接受了這樣的生活。
之前三個月,‘‘他’’的家人、朋友、女朋友都在醫院默默地守護他,這讓他意識到,即使他怎麼也接受不了,他也要替那個死去的家夥,照顧好這些對他重要的人,即便是‘‘他’’的死跟他毫無關係,但既然繼承了‘‘他’’的身體,就必須同樣繼承其生活。
在他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幾天裏,他怎麼也無法接受,自己怎麼莫名到了這樣一個世界,但他一直感受到一個強烈的意識,那麼痛苦,那麼委屈,以至於他不得不安撫‘‘他’’,不得不接受,此後,他就要作為‘‘他’’活著了。如此,他才能感到那個小孩的意識一點點放鬆,一點點淡去,無影無蹤,就像不曾出現過那樣的消失的幹幹淨淨。
能繼續活著固然是天大的喜事,沒有誰會拒絕生命。但是,內心緊張感卻久久縈繞不去,也許是愧疚吧,因為如果不是自己,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大概還能健康的好好地生活下去。也許是不安吧,來到這陌生的世界,和自己最親近的,不過是同一具身體中那個‘‘他’’,如今他徹底消失不見,徹底無蹤無影,自己徹底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他有時會想念那個小男孩,想念他的靈魂,淡淡的,有些憂鬱,很沉默的,但他覺得自己能聽見他的聲音。
可是現在,‘‘他’’離開了,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是怎麼一回事,誰會相信他是一個黃埔軍官呢?他有時自己都不相信。
現在,這具身體,將完全屬於他了,多麼年輕,多麼鮮活,即便一動不動,也能感覺到光滑白皙的皮膚下噴湧著的巨大的生命力。
‘‘龔浩。’’他輕輕叫了一聲,眼睛直直的望著前方,就像那裏真的站著個人似的,‘‘我會替你好好活下去的。’’許久,他輕輕側過頭,醫院裏的白色窗簾被風微微吹起,露出窗外斜陽,斜陽下,萬物金黃,這座陌生的城市也顯得空蕩蕩的,有些孤寂。他盍上眼,眼裏的堅毅精銳盡皆散去,隻剩無邊的茫然和無法掃盡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