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兒去哪兒歇著了?”
夜色已深,麟趾宮裏一個中年美婦坐在妝台前邊兒,由著兩個小宮女為自己卸下頭上的釵環。
一旁站立的老嬤嬤猶豫了一下,才道:“回皇後娘娘,今兒皇上,是去了……”
那美婦人抬起手來示意不必再說,櫻紅色的唇勾出一抹冷笑,“是去了鳳儀宮吧?”
“是。”老嬤嬤微不可聞地應道。
美婦人的發髻已經解散了開來,一頭鴉青色的頭發披在肩頭。揮揮手叫小宮女們都出去了,那美婦人盯著鏡子裏自己的容顏,眉若遠山,眼顰秋水,雖然不複年輕時候的清純,卻多了一份雍容與華貴。
這美婦人就是大寧朝的皇後,容氏。她仔細審視自己的容貌,過了良久,戴著純金鏤空長護甲的手伸了出去,似是要撫摸鏡子裏的自己。
“都說我長得像她,可我怎麼就看不出,我們到底哪裏像呢?嗯?”
猛然間手臂橫掃,妝台上的菱花鏡已經飛了出去,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王嬤嬤忙過去,蹲在地上勸:“好我的娘娘誒!就是心裏不痛快,也不該拿自己的手來撒氣!”
看著自己主子一雙保養極好的手已經紅了,心疼地吹了吹,“仔細手疼!”
那美婦人低低地笑了,笑聲漸大,裏邊似是包含著委屈、憤怒。
“你說,皇上可拿我當做皇後來看?我替他打理後宮,養育子女,就連容敏生的那個小崽子,也讓他全須全尾地長大了……我哪一點不如容敏,讓他如此對我!”
王嬤嬤急的了不得,四下裏看看,並沒有其他宮人。按著那美婦人,勸道:“好娘娘,嬤嬤知道你委屈。可是為了今兒大皇子的事兒?不過是封王,事情不是還沒有落定麼?”
“還要等到如何落定!”美婦人聲音陡然提高,“宸王,宸王!我好後悔啊,當初就不該一念之仁留下了他!”
聲音裏帶著說不出的陰冷狠戾。
“娘娘!你是一葉障目了!”王嬤嬤壓低了聲音,“不管怎樣,他是個啞巴!不說咱們一朝,就是古往今來,何曾出過啞巴做上那龍椅的?當初先皇後沒了,若是他再死了,皇上難免會追查下去,結果如何不得而知啊娘娘!所以當初,讓他活著,還是帶著殘疾活著,才是最好的選擇!”
美婦人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良久,再睜開時候,目光已經恢複了清明,“你說的是。是本宮,急躁了。”
站起身來,“王嬤嬤,吩咐人給本宮梳妝換衣,本宮要去鳳儀宮,告訴我那好姐姐,他的兒子,如今長大成人了,已經成為兄弟中最為尊貴的宸王爺了!”
“可是皇上……”
美婦人嘴角笑意溫柔,“本宮隻在鳳儀宮外邊,不會打擾到皇上的。”
——
容皇後確實站了一夜。等到皇帝緬懷了自己一生摯愛,早上出了鳳儀宮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身常服的皇後。她站在鳳儀宮前,一張婉麗柔美的臉上還帶著些許哀傷。見了皇帝,忙拭了拭眼角,淺笑著屈膝行禮:“皇上。”
“皇後怎麼來了?”皇帝鳳承允虛扶了一把,讓容皇後站了起來。
鳳承允今年不過四十多歲,正是盛年。他十幾歲登基,君臨天下三十年,身上自是有一種高位者的氣度。
容皇後似是站的久了,猛一站直,身子微微晃了一晃,忙極力穩住,“昨兒是雲兒的生日,又是他封王的好日子。臣妾就知道,皇上定是在姐姐這裏的。臣妾想著,不能去打擾了皇上。可是也有些心裏話,想要跟姐姐說說。”
她的目光放在皇帝身後,看著那紅底金字的宮匾。此時天色尚未大亮,東方天際不過才泛起熹微的晨光。從她的角度看來,整座鳳儀宮,華貴而又沉暗。
“臣妾也是個母親,知道母親的心。有雲兒這樣好的孩子,便是姐姐在天之靈,想來也是欣慰的。”
似是低聲輕語,卻又恰好被皇帝聽清。鳳承允長歎一口氣,“有你這樣的妹妹,敏兒在天之靈,也是欣慰。這些年,辛苦你了。”
容皇後目中淚光瑩然,“有皇上這句話,臣妾覺得一點兒也不辛苦了。”
“走罷,也該上早朝了。”
容皇後點點頭,柔順道:“皇上尚未用早膳罷?臣妾叫人預備了,離上朝還早,不如皇上好歹用些,也免得一會兒心裏空落落的。”
“也好。皇後到底細心。”鳳承允拍了拍容皇後的手,上了禦輦。容皇後緊隨其後,臨走前又似不經意地回頭看了看鳳儀宮,眼中神色莫名。
麟趾宮裏的膳食一向是小廚房所做,這也算是容皇後在宮裏使用的不多的特權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