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慈寧花園的牡丹花最是絢爛奪目,花大色豔、芳香濃鬱。佇立花壇邊,看著多姿形美的花容,我不禁有感而發,忘情揚聲讀出了《牡丹亭》裏的詞句:“問君何所欲,問君何所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念完,我啞然失笑,快意嘲弄自己內心蕩起的絲絲春意。
“君亦無所欲,君亦無所求。不讓寂寞女,入賬解千愁。”這是皇上的聲音,我即刻愣住,手足無措傻站著。
回過神,我轉身剛要給他請安,他卻說:“不用請安,朕已讓吳良輔遣開閑雜人等,現在園子裏就朕與你二人。”
我一聽這還了得,那豈不是危險重重嗎?他的胡作淫為可不是道聽途說,有了前車之鑒,我怎麼還可能安心站在這兒。大驚失色之下,我堅持請退,聲音的顫抖□□裸暴露了我內心的害怕,“墨蘭不打擾皇上賞花,這就退下。”
剛想逃走,皇上跨步擋在我跟前,我急忙後退幾步,與他保持距離。
“墨蘭,朕不過就和你說說話,用不著害怕。自那日後,你一見朕,總是急匆匆逃之夭夭,每次看你這樣,朕心裏就不是滋味。朕不會碰你,你也無需再躲著朕,朕一言九鼎,否則朕可要生氣了。”
我低著頭,心裏七上八下。
“墨蘭,你也喜歡《牡丹亭》嗎?”
我點點頭。
“為何喜歡?”
略微想想,膽怯地探他一眼,見他目光停留於花壇裏的牡丹花,我的視線也轉向朵朵綻放的花容月貌,“杜麗娘、柳夢梅經曆重重困難不說,更是經曆生死離別,有情人終成眷屬。湯顯祖有言,‘如杜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有情人終成眷屬,談何容易。你說呢?”他的口氣聽來無奈至極。
“皇上說得對,確實千辛萬苦,可這一生如能有這麼一段刻骨銘心的愛,也不枉來人世間走一回。”
“墨蘭,你也希望有此一段真情嗎?”
安郡王的臉倏然閃過腦海,瞬間便像是心底燃起火苗,火勢的擴大使得我臉頰也緋紅燎原,一轉眼就好似我緊盯的花兒變成了郡王深潭一般的雙眸,我也禁不住癡癡地說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希望此生也能擁有這般的真情。”
四下靜悄悄的,我癡望著花兒仿佛自己變成石像一般,微風柔柔吹散了牡丹的花香,香氣與風兒交纏緩緩在四周旋轉,帶著香氣的風輕輕拂過我的臉頰,沁人的清香讓我愈發沉迷,不知皇上是不是也被灌醉,總之他久久都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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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鄭親王濟爾哈朗病逝,皇上哀傷不止,詔令休朝七日。
休朝第六日,皇上如常前來向太後請安。我給皇上、太後上茶時,溜了一眼皇上,聽大家說皇上情緒低落,今日一見果然容顏憔悴。
退出後,我信步來到慈寧花園,許是宮裏的氣氛有些哀傷,我也被感染,心頭漫出莫名的自憐自悲。
聽得身後有聲響,我回頭看去,是皇上。許是他愁眉不展、神情憂鬱,所以他開口讓我留下時,我沒有像之前那樣想要倉惶逃走。
“朕過幾日要去南苑休養,下月初皇額娘也會過去,你是否一同前往?”
“墨蘭謹遵太後吩咐。”
“朕這幾日憂憤不已,一想到叔王病危時尚在惦念統一四海,朕萬分悲痛,為何蒼天不能多給叔王一些時日呢?”
皇上突然對我講這些,我還真有點不適應,不過見他因鄭親王病逝如此傷痛,倒也覺得他是個有血有肉感情豐富的人,不由寬慰道:“皇上壯誌雄心、博聞強記,四海統一指日可待,鄭親王在天之靈必感欣慰,還請皇上為江山社稷保重身體。”
“你怎知朕胸懷壯誌?又怎知四海統一指日可待?朕親政初始,閱讀諸臣奏章茫然不解,於是發憤讀書。每日處理政事之餘,即讀書至晚,然頑心尚在,多不能記。隨即逮五更起讀,天宇空明始能背誦。雖說學識日增,可總覺力不從心,朕甚感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