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自那晚氣憤而去,果然一月有餘不來承乾宮,要說百分百平心靜氣,我好像做不到,一想到他負氣的樣子,總覺有些歉忱。雖說不願見我,可還是會打發小碌子給我送來書籍或是筆墨紙硯,我現在手裏正看的《易經》,便是前幾日他差人送過來的。
春風拂麵,萬物蘇醒,禦花園的海棠正是風姿綽約,後宮姐妹們也都三三兩兩駐足跟前,品味欣賞。菱香知道我對海棠一往情深,好幾次提議我去看看散散心,我卻推三阻四始終不肯過去。
當殿前的這一樹梨花羞羞答答露出她白淨無暇的麵龐後,我驚呆了。三月的承乾宮如同奇異幻境,不為別的,隻為這婷婷而立的梨花。淡雅的花色,春風過時,臨風枝動,悅耳的響聲中素雪飄灑,凝視如此白裝淨秀的美人,久久不願離去。
這是我來到承乾宮的第一季梨花,是完全屬於我的梨花,不受外人打攪隻由我傾聽、隻由我貪賞、隻由我悅目。
食不甘味有些日子了,以前大快朵頤的美食現如今擺在跟前我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菱香好幾次提出請太醫,我都出言阻止,現在她又來了,“主子,奴婢看你臉色欠好,還是請太醫看看。”
見我搖頭,她又接著說:“奴婢知道主子嫌我大驚小怪,既然不願看太醫,那就請皇上來,可好?翠艾、綠蕎她們都說,主子這病估計是想念皇上想出來的,你讓奴婢說什麼好。皇上天天來,你不願意,氣走了皇上,你又吃不下睡不好,這是何苦呢?”
我橫眉看她,這幫丫頭,一個個都把自己當成讀心專家了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事沒有,極度渲染的功夫倒是一流。
可菱香居然勇者無懼接著諫言,“主子不存戒心,那是主子寬容,今早永和宮傳出喜訊,陳氏有喜了,主子就一點兒都不擔心?主子不要再倔強,隻要主子低頭請罪,皇上肯定會再來承乾宮。”
我站起身,來到書桌前,攤開紙張,一邊研磨一邊想著,然後轉身對菱香說:“把上次太後賞賜的貢棗和燕窩包好給陳氏送去,過兩天我身子舒服些再去看望她,囑咐她好好養胎。”
對於我的充耳不聞,菱香無言以對,懊喪著臉出去了。
耳根清靜,我提起筆認認真真在紙上寫下元好問之《梨花》:“梨花如靜女,寂寞出春暮。□□惜天真,玉頰洗風露。素月談相映,肅然見風度。恨無塵外人,為續雪香句。孤芳忌太潔,莫遣凡卉妬。”
寫完後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誇獎自己,近來我的書法更加進步,尤其是“恨無塵外人,為續雪香句”更為可圈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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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香,我桌上的字放哪兒去了?”本想拿出昨日有感而寫的《梨花》好好品味,爭取今日更上一層樓,哪知消失得無影無蹤,立時不知哪兒冒出的無名之火,我居然發起脾氣。
菱香跑進屋來,平心定氣回道:“方才主子去永和宮探望陳氏,皇上差小碌子過來詢問,這些日子皇貴妃都做些什麼,奴婢便讓他拿走那張紙,既然主子每天都在寫,再寫一張不就得了。”
回完話居然未經允許自行就退下了,反倒是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這丫頭是不是被我寵壞了,竟敢如此無視我的存在。
晚膳還沒劃拉兩口,就被小碌子倉促傳到乾清宮。皇上命我入座與他共進晚膳,我自知規矩,所以婉言謝過堅持站著,“妾妃豈能與皇上同桌飲食,皇上如若恩遇諸大臣共食,豈不令諸大臣感恩於心,更為鞠躬盡瘁。”
他的笑輕描淡寫顯得有些無力,沒有再勉強,滿桌菜式不過淺嚐一二,然後便差人把這些菜肴給宮中值班的大臣、侍衛們送去。
“菱香說你近日不思飲食,朕才讓禦膳房備下一桌好菜,到頭來,你還是一口也沒吃上。”他目不轉睛看著我,無奈的神情一覽無遺。
菱香這個大嘴巴,私自把我的筆墨交出不說,還敢散播誇大其辭的言論。
“妾妃不過一時沒有胃口,想必是天氣轉暖,春困所致,沒什麼大不了。皇上方才也進食甚少,還請皇上保重身體,晚上還要批閱奏折,妾妃去給皇上準備一杯參茶。”
我端來參茶時,他正聚精會神看著我書寫的《梨花》,“墨蘭,你這字寫得極不錯,‘恨無塵外人,為續雪香句’尤為超脫、高雅。想必承乾宮的梨花於你觸動頗深,顯是一氣嗬成寫完,朕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前往承乾宮一睹梨花仙子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