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回宮的那天,雖說皇後轉危為安,但還是弱不禁風,不得不繼續臥床休養,所以就由我帶頭率領眾妃妾列隊恭迎。太後的氣色已恢複如常,可臉色卻頗為凝重,許是近日宮中喪事接連,氣氛自然顯得沉重。
太後回宮後每日我照舊上慈寧宮請安,今日亦如此。帶著綠蕎來到慈寧門剛想進去,隻見恪妃和婉晴從裏頭走出來,向我問安之後,說太後發下話來今日誰也不見,她們也是被索瑪姑姑攔下隻得轉身退下。
既如此我也隻好停住,與她們一同往回走。還未來得及說上兩句話,雯音來到身後叫住我,說是太後要見我。恪妃和婉晴臉帶異樣的表情隻得先行離開,我心存疑惑返身走進慈寧宮。
又是我單獨與太後見麵,向來鎮定自若的她臉上密布無奈、沮喪,難得看到這樣的太後,我不知自己是有幸還是可悲。
我一臉平靜地坐著,而太後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嘶啞了,“墨蘭,不能再次廢皇後。”
我的平靜瞬間一掃而空,猛然起身驚呼道:“為何要廢皇後?”
太後皺緊雙眉,顯然難以置信我居然不知道這樣的大事,“莫非你全然不知?福臨從未對你提起?他今早過來請安,向哀家稟明,正月他就停了應進中宮的箋奏,隻留皇後位號和冊寶。而今他決定再次廢了皇後,重選新後位主中宮,而新皇後就非你皇貴妃莫屬。”
從菱香口中我確實已知皇上停了應進中宮的箋奏,可於我看來隻要有太後在,恢複隻是遲早,可是皇上的堅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眼前的太後鐵定勸過皇上,結果如何不用想也知道,太後的臉色已經表明,皇上這次又是千軍萬馬都拉不回來,他是鐵了心要再次廢掉皇後。
我臉上的震驚轉瞬即逝,恢複了最初的平靜,甚至顯得更為深邃。太後麵對我的情緒變化竟然有些應對不過來,有些茫然有些驚愕,一一寫在她的臉上。
皇後在我的悉心照料下闖過鬼門關,日漸恢複,但是不代表我對瑞珠口中的“她們”就已釋懷。我雖放心地把皇兒交給瑞珠,讓她帶著皇兒遠離這是非之地,可失去皇兒的錐心刺骨始終在我心頭狠狠咬噬,甚至會讓我在午夜噩夢驚醒後,恨不能一把火燒了紫禁城。
我心裏的恨,再如何舔舐,我也還是不能就此放下。
太後會是她們中的一員嗎?皇上的任性和偏愛會讓她為了家族利益痛下殺手嗎?冒出這可怕的假設,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可我麵無表情的臉孔給出的卻是南轅北轍的回答。
“皇兒人小福薄,終究無緣得見自己的皇祖母,轉眼隨風而逝,墨蘭痛惜不已!三阿哥在宮外避痘已久,太後關心備至,索瑪姑姑更是經常出宮問候教導,三阿哥真是洪福齊天,太後恩澤深遠,三阿哥有幸得此眷顧方能福壽綿綿。”
這一次我緊緊注視著太後的眼睛,心中沒有絲毫的恐慌,愈發的冷靜。太後回視我的雙眸中茫然消退,很快現出凜冽的冷峻,隨後湧過一汪怒潮,直至最後化為了一潭模糊的淒迷。
她抽出手絹擦拭著就快滾落眼角的淚珠,極力控製不讓自己的淚流失了她尊貴的儀態。
“墨蘭,四阿哥是哀家的親孫子,哀家豈會不疼。他人雖小,可壓在他身上的恩寵太重,難免怨聲載道。你覺得他能得到哀家的庇護,便會福壽安康,可惜福臨對他的厚愛早已讓人不得近身,更無從愛他。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愛他不如藏於心底,遠比表露無遺要強。他是皇上,從不掩飾自己的喜惡,王公大臣們看明白了他,他卻隻憑自己的心性看待別人,所以他才會一次次因為前朝的政務焦躁不安。”
“墨蘭,你舍下繈褓中的四阿哥,風塵仆仆趕到南苑廢寢忘食伺候於我,才回到宮中便痛失愛子,家中父兄先後亡故,料理完瑞珠的喪禮,你又不眠不休照顧嵐珍直至她病情好轉,這一件件一樁樁,哀家都知道。墨蘭,往者已去,縱然心中萬般不舍,你還是釋懷放下,專心伺候皇上吧!念經誦佛、超度孫兒的事交與哀家來做,哀家希望你能勸阻福臨,免他衝動鑄成大錯。哀家的苦口婆心、曉以大義,福臨他完全置之不理,哀家實在是無能為力。墨蘭,哀家這樣說可解了你心中的疑團?”
我頹然垂首,怔怔盯著地麵,我希望太後給我什麼。不,她什麼也不會給,這江山社稷想要茁壯成長,它必然需要汲取養分,還有什麼比人命更有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