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趙元任——《新詩歌集·序》(節選)(1 / 3)

趙元任(1892—1982),漢族,字宜仲,江蘇武進人。著名語言學家、音樂家。1910年留學美國獲物理學、哲學博士學位。1920年回國任清華學校心理學及物理教授。1921年再入哈佛大學研習語音學。1925年任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教授現代方言學、中國音韻學、普通語言學等。1929年6月底被中央研究院聘為曆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兼語言組主任,同時兼任清華中國文學係講師,授“音韻學”等課程。1938年後一直在美國任教。他是中國現代語言和現代音樂學先驅。趙元任教授對音位學理論、中國音韻學、漢語方言以及漢語語法都有精湛的研究,撰寫和發表過大量有影響的論文和專著,在國內外學者中享有很高聲譽。他在美國除在大學任教外,又用中文和英文寫下了大量語言學著作:《中國語言詞典》《中國語入門》《中國語文法之研究》《現代吳語研究》《鍾禪方言記》及《湖北方言報告》等。在他病逝前,仍不斷致力著述,寫出了《語言學跟符號的係統》《白話讀物》等書。趙元任早年致力於統一和推廣國語(即普通話)的工作,他編寫的《新國語留聲片課本》對當時推行國語標準音起了很大作用;他還用現代語言學的方法,對中國方言進行了大量的調查研究,寫出了大量的調查報告,如《國語新詩韻》等。同時趙元任在音樂藝術方麵的造詣也很深,在美國留學期間曾選修作曲和聲樂。趙元任的歌曲作品,音樂形象鮮明,風格新穎,曲調優美流暢,富於抒情性,既善於借鑒歐洲近代多聲音樂創作的技法,又不斷探索和保持中國傳統文化和音樂的特色。曾創作出了一批膾炙人口、家喻戶曉的歌曲,如《教我如何不想他》《也是微雲》《海韻》《勞動歌》等。

吟跟唱

嚐過吟舊詩的滋味者,往往病白話詩隻能讀而不能吟,因而說它不能算詩。這句話裏的“吟”字的意義很可以研究研究。所謂吟詩吟文,就是俗話所謂歎詩歎文章,就是拉起嗓子來把字句都唱出來,而不用說話時或讀單字時的語調。這種吟法,若是單取一兩句來聽,就跟唱歌完全一樣,比方拿本集《瓶花》起頭“滿插瓶花罷出遊”那四句的調兒唱給一個外國的音樂家聽,他很難聽出來還是一個中國人在20世紀新編的調兒還是說不定幾百年前早就有一個老調兒。可是聽了許多詩之後,就曉得了。無論是“滿插瓶花”,或是“折戟沉沙”,或是“少小離家”,或是“月落烏啼”,隻要是“仄仄平平仄仄平”,就總是那麼吟法;就是音高略有上下,總是大同小異,在音樂上看起來,可以算是同一個調兒的各種花樣(variations)。所以吟跟唱的不同,不是本身上的不同,是用法的不同。唱《九連環》就是九連環,單哼調兒不唱字也還是九連環,絕對不是《湘江浪》。可是把吟詩的調兒單哼哼不用字,人家就聽不出是多少萬首詩當中的哪一首,因為這些調兒是公用的,是全無個性的,他頂多隻能說這是“仄仄平平仄仄平”起句而不是“平平仄仄仄平平”起句的罷了。在中國吟調兒用法的情形,大略是這樣:吟律詩是一派,吟詞又是一派,吟古詩又是一派,吟文又是一派。吟律詩的調兒跟吟詞的調兒相近而吟文的調兒往往與吟古詩的調兒相近;論起地方來,吟律詩吟詞的調兒從一省到一省,變得比較的不多,而吟古詩吟文的調兒差不多一城有一城的調兒(所謂調兒,並不是什麼正宮調小宮調(key)或八十四調(note)的意思,乃是一首調子(melody,tune)的意思),不過用起來略變花樣(variations)就是了。倘使有人把全部《左傳》《通鑒》《古文辭類纂》,以及《新民叢報》等等,都用九連環的調兒來吟(隨平仄長短略變花樣),理論上並沒有什麼不可能一也許某省某縣吟文的調兒的確是這麼樣的,咱們沒有調查過全國吟文的調兒,焉能知其沒有呐?這樣吟跟唱兩樣事情比較起來,有兩點可以注意的:

(1)從一段詩文上看起來,吟詩沒有唱歌那麼固定;同是一句“滿插瓶花罷出遊”,不用說因地方不同而調兒略有不同,就是同一個人念兩次也不能工尺全同,不過大致是同一個調兒(tune)就是了。要是跟著笛子唱《九連環》,那就差不多一定是照那個工尺唱,就不然至少也可以說唱唱兒每次用同樣工尺是照例的事情,每次換點花樣是(比較的)例外的,而在吟詩每次換點花樣是照例的事情,兩次碰巧用恰恰一樣的工尺倒是例外的了。

(2)從詩歌的全體看起來呐,那就唱歌反而不及吟詩那麼固定了。吟調兒是一個調兒概括攏總的同類的東西,連人家還沒有寫的詩文,已經有現成的這個調兒攏在這兒可以用來吟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