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時候,葉還君從三合院出來,身形微晃,已是半醉之態。花一色不喜下人飲酒,在止劍宮近兩年,他幾乎沒再碰過酒水,隻是黃昏時分無意路過三合院,聞到各種淳濃的香氣,知道裏頭又有人在以酒尋樂,一時忍不住就邁步進去。裏頭的人乍見他時都挺驚惶,幾乎要立即將酒瓶藏起來,葉還君上去拉住,笑道你們八位近身武侍,不值夜時聚在這廂院偷喝以為我不知道?我也是來尋酒的,何必如此不給臉子?說完一笑,拿過桌上的酒壇張口便灌。
眾人起初還有些拘謹,不過見他眉眼帶笑,言淡舉止都甚為隨意,與冷麵的花一色和嚴苛的紀焉都大為不同,平時裏沒有過多言淡接觸,但上下人都道這人性情溫平,是個鮮有怒色的雅公子,難得又是在止劍宮裏十二分得寵的人,哪有不討好親近的道理。不過一刻鍾,就已打成一片。葉還君對敬酒的來者不拒,碗碗見底,直至灑盡人癱,空壇繞身,才微晃著從三合院出來。
黃昏的風舒爽冰涼著,吹身帶走臉上的酒熱之氣。葉還君慢慢走了一陣,直到客院的中庭池邊,那水邊生著菖蒲,初夏的時候上麵長滿黃色的三瓣之花,一簇簇地倒映在水麵上,很是美麗,葉還君記得雨天的時候這菖薄香氣濃鬱得醉人,好似凝結成水珠一般,落在屋簷地麵上,淌得到處都是。
方小寂抬頭,正看到葉還君站在池邊發呆,便放下筆從屋裏走出來臨到中庭水麵邊上,池麵有些地方落著幾朵菖薄花簇,在金色的黃昏下顫著點點波光。遠處的葉不君身形不動,方小寂靜靜看他,許久突見他身形一晃差點跌到池中去,方小寂心中一緊,卻又見他慢慢站好了。她心中笑了幾笑,轉頭回屋中寫字去了。
葉還君進到屋子裏來,癱坐在方小寂邊上。她轉頭看他,有些不高興。聞著一身酒味,方小寂輕輕問道:“你到底喝了多少啊……”“隻是……很多。”葉還君含糊地回了一句,一手抽出方小寂寫到一半的宣紙,問,“你寫什麼?”
方小寂正經回答他:“左手卷之所以難練,是因為缺了使左手劍的心法。”她將案邊一卷泛黃的冊子翻開,道,“你看前麵都還很好,後麵十幾頁卻被燒了,記的東西也亂七八糟,樓書笑曾經教過我左手劍的心法,雖然很零碎,但我覺得我可以將它補完整。”
葉還君聞言一笑,伸手拿過她寫好的七八張紙,錯手撕了個粉碎。“補完整?”他道,“你將心決補完整了,是個人就可以練左手卷,花一色還要你幹什麼?你笨啊。”
方小寂低聲道:“是花一色讓我寫的。你不是想幫她嗎?”
“所以你就寫?她要你死你去死麼?”葉還君道:“回絕就是,你現在是唯一的配劍手,她能奈你如何。就算有天你要走出這止劍宮,也無人敢殺你。看清楚自己手中的籌碼,我看止劍上下哪個敢不給你三分顏麵。”他說完慢慢趴在案上,喝得太多有些暈,後勁上來,竟有些頭疼。
說話講理方小寂哪是葉還君的對手,聽他說自己笨,縱使心中忿忿,也隻能以沉默對抗。奈何葉還君無視了她的冷麵,頭於臂一枕,竟像個孩子般閉眼休息了。方小寂看他臉色被酒熏得通紅,朝她傾斜著身體一幅依賴的模樣,心中的小怒片刻被蕩平。一轉臉,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葉還君迷糊中隻覺其手溫涼舒服,不自覺輕輕握住壓在頸項上,方小寂輕歎了口氣道:“去床上睡吧。”
葉還君被她輕扶於榻,方小寂解了他的外衣擱在榻尾,又將他頭上的黑玉簪解下。葉還君沉沉閉著眼,想人生二十載,服侍過他的人很多,但從未有人記得睡覺時將他的頭發解開,這種細致溫柔,一生能有幸遇上幾回呢?
方小寂拿過解下的外衣,折疊的時候覺得內中口袋有什麼東西磕著,伸手一摸,卻摸出一卷白皮,展開一看,正是鍾離九針。她一時怔忡,鍾離九針不是落入樓重之手了麼,什麼時候又回到了止劍宮,甚至在葉還君手上?她選擇鍾離九針,轉頭舍葉還君而去的情形曆曆在心,可如今九針在手,那一幕幕場景瞬間如幻覺夢境,將她的腦子攪得一團漿糊。
“還君……”她走上前去搖了搖葉還君,問,“這是鍾離九針麼?”葉還君無意識輕嗯了一聲,側了個身又沉睡過去。方小寂愣了一會,看著手中九針幾乎瞬間來了悶氣,某個心念蠢蠢而動,撩撥著心弦。
“你看我對你滿懷愧疚的,九針在你手上竟然不和我說。小姐已經把半箏劍還給止劍宮了,你怎麼還能捏著九針不給呢?”明知他聽不到,卻繼續輕聲說道,“還君,我現在幫你送回九華堡你沒意見吧,你不吱聲我就當你答應了,我數三下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