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4章 海上通信(1 / 2)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七年二月十二日《語絲》周刊第一一八期。

小峰兄:

前幾天得到來信,因為忙於結束我所擔任的事,所以不能即刻奉答。現在總算離開廈門坐在船上了。船正在走,也不知道是在什麼海上。總之一麵是一望汪洋,一麵卻看見島嶼。但毫無風濤,就如坐在長江的船上一般。小小的顛簸自然是有的,不過這在海上就算不得顛簸;陸上的風濤要比這險惡得多。

同艙的一個是台灣人,他能說廈門話,我不懂;我說的藍青官話藍青官話:指作者說的是夾雜地區性方言的普通話。藍青,比喻不純粹。,他不懂。他也能說幾句日本話,但是,我也不大懂得他。於是乎隻好筆談,才知道他是絲綢商。我於絲綢一無所知,他於絲綢之外似乎也毫無意見。於是乎他隻得睡覺,我就獨霸了電燈寫信了。

從上月起,我本在搜集材料,想趁寒假的閑空,給《唐宋傳奇集》做一篇後記,準備付印,不料現在又隻得擱起來。

至於《野草》,此後做不做很難說,大約是不見得再做了,省得人來謬托知己,舐皮論骨,什麼是“入於心”的高長虹在《狂飆》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發表的《1925北京出版界形勢指掌圖》內曾說:“當我在《語絲》第三期看見《野草》第一篇《秋夜》的時候,我既驚異而又幻想。驚異者,以魯迅向來沒有過這樣文字也。幻想者,此入於心的曆史,無人證實,置之不談。”。

但要付印,也還須細看一遍,改正錯字,頗費一點工夫。因此一時也不能寄上。

我直到十五日才上船,因為先是等上月份的薪水,後來是等船。在最後的一星期中,住著實在很為難,但也更懂了一些新的世故,就是,我先前隻以為要飯碗不容易,現在才知道不要飯碗也是不容易的。我辭職時,是說自己生病,因為我覺得無論怎樣的暴主,還不至於禁止生病;倘使所生的並非氣厥病,也不至於牽連了別人。不料一部分的青年不相信,給我開了幾次送別會,演說,照相,大抵是逾量的優禮,我知道有些不妥了,連連說明:我是戴著“紙糊的假冠”的,請他們不要惜別,請他們不要憶念。但是,不知怎地終於發生了改良學校運動,首先提出的是要求校長罷免大學秘書劉樹杞劉樹杞:字楚青,湖北新埔人,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化學博士,時任廈門大學秘書兼理科主任。當時,廈大國學研究院暫借生物學院三樓作為國學院圖書或古物的陳列所,劉樹杞曾授意別人討還房子。後魯迅辭職,有人以為是被劉樹杞排擠走的,因而發生了“驅逐劉樹杞”“重建新廈大”的風潮。其實,魯迅辭職主要是因為對廈門大學當局不滿。博士。

聽說三年前,這裏也有一回相類的風潮,結果是學生完全失敗,在上海分立了一個大夏大學一九二四年四月,廈門大學學生對校長林文慶不滿,開會擬作出要求校長辭職的決議,因部分學生反對而作罷。林文慶為此開除為首的學生,解聘教育科主任等九人,從而引起學潮。林文慶又拒絕學生的任何合理要求,並於六月一日指使、誘騙部分建築工人毆打學生,繼又下令提前放暑假,限令學生五日離校,屆時即停膳、停電、停水。當時,廈門市的保守反動勢力也都支持林文慶,學生被迫宣布集體離校,在被解聘教職員幫助下,到上海共同籌建了大夏大學。。那時校長如何自衛,我不得而知;這回是說我的辭職,和劉博士無幹,乃是胡適之派和魯迅派相排擠,所以走掉的。這話就登在鼓浪嶼的日報《民鍾》上,並且已經加以駁斥。但有幾位同事還大大地緊張起來,開會提出質問;而校長卻答複得很幹脆:沒有說這話。有的還不放心,更給我放散別種的謠言“別種的謠言”:指黃堅等人散布的謠言。如說魯迅“不肯留居廈門,乃為月亮(按:指許廣平)不在之故”(見《兩地書·一一二》)等。黃堅,字振玉,江西清江縣人,曾任北京女子師範大學職員。當時,經顧頡剛推薦任廈門大學國學研究院陳列部幹事,兼文科主任辦公室襄理。,要減輕“排擠說”的勢力。真是“天下紛紛,何時定乎?”如果我安心在廈門大學吃飯,或者沒有這些事的罷,然而這是我所意料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