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入幕本領,原非容易。必胸懷高朗,筆力明通,參觀事變有素,然後可當一麵。若徒恃聰明,矜才使氣,每多僨事。有才又必有遇。遇合甚難,非可固求。一貴一賤,交情乃見。周旋世路中,自存骨幹,斯兩得之。
若事有關緊,宜反覆辨訟無憾,而後即安。至諡一文一字,小有異同,無庸饒舌也。更有以飲食細故,動輒齟齬,席不暇爝,甚無謂矣。倘果有危機,必擇地而蹈,未可一味因循耳。取友必端,自宜推心置腹。我輩自處,不可不慎,一身孤寄,疑忌業生,李下瓜田,最易指摘。故主賓水乳亦必匿影避嫌,毋使風動帳開,使人知郤生蹤跡。此君子自愛,愛人之道。
大約主人信任一分,則勇往一分,可以任勞,可以任怨。若稍疑貳,則退縮收斂,不必圖功,立身子無過而已。交移稿案,原屬平淺,然有疑難棘手,頗費踟躕,又有危險而不足懼,平易而不可忽者,總在留心細看,習練久則自知之。人但以尋常稿片,行查轉覆。了無難事,而不知其獨居深念。慘淡經營,非可易易也。議詳稟剖,皆以論斷。
事件固有一定之理,大要在識時務,再看主人之地位與其性情,設身處地。投之所向,無不如意。書館幕館,較分豐嗇。然讀書可以進取,若簿書傭值,舍田耘田,經年遠客,三徑就荒,或親老無養,或中歲無嗣,或有子失教,此亦得失相半。餘幕遊三十餘載,身心歲月,俱非己有,行將為尋耕計,儻有問途者,並以語之。
【譯文】
當幕僚原本就不容易,必須誌向遠大、胸懷坦蕩,有很強的理解能力和文字處理能力,有觀察總結事物發展變化的能力,訓練有素。然後才可以獨當一麵。如果隻是倚仗聰明,恃才傲物,放縱任性,就常常壞事。有才能又必須有機遇。機遇是很不容易的,不可以強求。從富貴變為貧賤,從貧賤變為富貴,人與人的交情就顯現出來了。小心周旋於人際之間,又自我保持骨氣操守,這樣就兩方麵都兼顧到了。
如果事情關係重大,最好反複考慮權衡,使其沒有疏忽遺漏,以後就自然平安無事。至於一句話一個字,稍微有所差異,就用不著爭論不休了。更有因為飲食起居、細小事情,動不動就意見不一致,感情不融洽,床席還未睡暖就甩袖離去,那就大沒有必要了。如果真正有危機,必定要選擇地方另謀棲息,又不可以一味地流連守舊、過於拘執。結交朋友必定要人品端正,自然應當推心置腹,我們這樣的人自處,不可以不謹慎。孤獨一人,寄人籬下,受人懷疑猜忌的事必然很多。李下瓜田,最容易受人指摘。因此,主人與賓客的關係即使水乳般融洽,也必定要藏匿身影,避開嫌疑,不要使風吹帳開,讓別人知道從而成為別人懷疑的理由。這就是有道德的人自我尊重,也尊重別人的方法。總的說來,主人信任一分,幕客就大膽地往前幹一分,可以任勞,可以任怨。如果稍有懷疑其忠誠,那就退縮收斂,不必希望建功立業,但求無過罷了。
來往公文和案件文稿,原本屬於平常淺易的事情。但是,有的地方疑難棘手,頗費斟酌考慮;又有危險而不足懼怕,平易而不能夠忽略的地方,關鍵在於留心細看,反複練習,時間長了就自然知道如何處置。人們認為平常稿件,內容不外行查轉複,一點都不困難,而不知經辦人獨居深思、慘淡經營,並不是輕鬆的事情。駁議,奏議一類的劄子,都須論斷。事件原本就有一定的道理,最重要的在於識時務,再根據主人的地位和性情,設身處地地加以考慮,據此加以論斷,沒有不妥當的。書館、幕館,比較而言有豐厚、貧嗇的區別。隻是讀書可以進取,如果入幕登記文書,受人雇傭值班,催收田賦,多年客遊他鄉,自己的居所已經荒蕪了。或者無人供養二老,或者中年還沒有兒子,或者有子而未盡教育之責,這也是得失各半。我外出做幕賓三十餘年,身心歲月,都非自己所有,現將作歸田耕植的打算,如有詢問世途的人,附帶以這番話告訴他們。
【智解】
處世不驚,必淩於事情之上;達觀權變,當安守於糊塗之中。
如果一個人不懂得“藏巧”,不知道將自己的聰明隱藏起來,一定會遭到別人的嫉恨和非議,遭受那些嫉賢妒能之輩的暗算。曆史與現實中那些深得不露鋒芒之道者,每每以喜怒不形於色、寡言少語、平和恬淡的神態和決不嘩眾取寵的態度來投入生活,做到為人周到、處世練達。
明朝呂坤在《呻吟語》中說:“精明也要十分,隻須藏在渾厚裏作用。古今得禍,精明十居其九,未有渾厚而得禍者。今之人唯恐不精明,乃所以為愚也。”意思是說精明的人要十分精明才算是精明到家,其實隻要把它隱含在渾厚中應用就行了。古往今來許多人遭受災禍,精明人十個裏便占了九個,還沒有聽說因為淳樸厚道而遭遇災禍的。現在的人卻隻怕自己不夠聰明,這隻能說他太愚蠢了。
上麵幾句話強調人不可顯得太聰明,不能“太露鋒芒”。當然不要顯得聰明,不露鋒芒,不是要人銷蝕自己的才智,改變自己的操行,而是指人應該隱藏鋒芒,不要恃才、恃財、恃權而咄咄逼人,從而使個人更容易被注重秩序與習俗的社會所接受,以免受到背後暗箭的傷害,以免引致那些無謂的煩惱與挫折。事實上,這是一項強化自己的學識、才能和修養的過程,對於培養自己處理好各種人際關係的能力與技巧大有好處,是放棄個人虛榮心而踏實走上人生旅程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