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包括“文革”以來的中國曆史,是80年代以來文學的一個重要主題。在80年代初期,構成思潮的“曆史反思”文學主要是指小說創作,作者則主要以“複出”作家和有過“知青”經曆的青年作家為主。“反思小說”在文體上突出虛構性和典型性,由於當時特定的文學語境,對曆史反思的深度受到了一定的製約。與此稍有不同的倒是散文的創作。這一時期散文的“真實性”和“個人性”得到強調。一些老年作家,寫作了一批回憶往事的散文。或者追悼、懷念親友,或者提供個人親身經曆的瑣碎、片斷的回憶,或者針對一些發生於身邊的事件,不拘形式地傳遞深沉而凝重的切身感受。因此,在文壇,也有將這些散文稱為“老年散文”的。從積極的意義上說,這樣的文體,對直接表達作家的情感、體驗、思索,自有其便利之處。這些作品主要有巴金的《隨想錄》、《再思錄》,楊絳的《幹校六紀》、《將飲茶》,孫犁的《晚華集》、《秀露集》、《無為集》,丁玲的《“牛棚”小品》,陳白塵的《雲夢斷憶》,梅誌的《往事如煙》等。90年代又有韋君宜的《思痛錄》,季羨林的《牛棚雜記》,李銳的《“大躍進”親曆記》。一些寫於五六十年代而在八九十年代出版的作品,如《傅雷家書》,“火鳳凰叢書”中的《沈從文家書》、張中曉的《無夢樓隨筆》。

散文界一直努力在規範散文體的寬泛性,但都因對散文的本質做出界定而難以描述。比較有影響的提法有“藝術散文”“美文”。類似的看法也主要將散文的本質放在“自我”的表現和“抒情性”上。這當然與80年代文學創作“主體性”的強調有密切關係。因此,一種可以稱為“抒情散文”的文體得到了較多的發展。

周濤、賈平凹、劉燁園、周佩紅等是在“抒情散文”創作中取得較為突出成績的作家。周濤的散文作品以描述西部邊陲的自然人文景觀為主要內容,語句密集(也時有蕪雜),情感充沛。往往借對博大而廣漠的邊疆自然山水的描述,讚美勇猛、強健、充滿陽剛之氣的野性生命力。他的長篇散文《遊牧長城》、《蠕動的屋脊》、《伊犁秋天劄記》等,由一些鬆散的短章構成,但都統一在奇詭的想象和流瀉的情感之中,往往融議論、抒情和敘事於一體,思路開闊,筆觸自由。

一些女作家的散文也常常表現了“抒情性”的特征。她們善於從細微的日常生活中挖掘詩意,並在對自我情緒的敏感表達中,營造一種細膩而多情的情調。女作家群中較為突出的有王英琦、唐敏、葉夢、蘇葉、斯好等。王英琦散文創作的不同階段,都以自己對生活體驗的感受為創作的基本素材,成名作是《有一個小鎮》。唐敏較有影響的作品是《女孩子的花》。在90年代的“散文熱”中,許多女作家的散文都被結集出版。在市場消費的影響下,女作家散文創作在情感表達、題材選擇以及作品風格上都有被簡化和同一化的傾向。由此出現了由出版商和雜誌共同操作而推出的“小女人散文”。

80年代以來小說家和詩人中的許多人也寫散文。他們將這看作是一種“業餘”寫作,是文學創作的“基本功”,但散文也可以承載他們在詩、小說中受到限製的體驗表達。小說家張潔在發表《從森林裏來的孩子》、《愛,是不能忘記的》等小說的同時,她的散文《挖薺菜》、《揀麥穗》、《盯梢》等,也予以發表。賈平凹在散文領域也很有建樹。早期的《月跡》、《一棵桃樹》等。80年代中期,在命名為《商州初錄》、《商州又錄》等作品中,轉向寫風土人情,展示了鄉村的風景、文化和生活情態。其後,又潛心建構一種類似30年代林語堂、梁實秋等的“閑適”風格,描述當代世俗生活中的世態人情。賈平凹的散文無論在思想意蘊、文化趣味,還是在語言表達上,都傾向於吸取中國文學傳統因素,一種“虛”“靜”的境界與簡潔古樸的文風互為表裏。在小說家之中,寫出一些較為優秀的散文的,還有汪曾祺的《蒲橋集》,張承誌的《綠風土》、《荒蕪英雄路》,史鐵生的《我與地壇》,韓少功的《夜行者夢語》,張偉的《融入野地》,王安憶的《漂泊的語言》等。王安憶認為散文是小說家“放下虛構的武器”之後的“創作者對自身的紀實”,張偉也認為散文“可以直抒胸臆”,大體都是將散文看成是比小說創作更接近於作家本人情感的一種創作方式。因此,小說家寫作的散文,都有較強的抒情性,並在文字表述上較為著意。

80年代後期以來,詩人寫散文隨筆,也有很多。較有影響的,有於堅《棕皮手記》,西川《讓蒙麵人說話》,翟永明《紙上建築》,王小妮《手執一枝黃花》,以及王家新,臧棣、海男、陳東東等的作品。這些詩人的散文和隨筆,往往在文字上講究意象表達的精確性、思維的綿密性,並擅長於記述和討論深刻的精神問題和內心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