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國福
大學畢業後我到遠離家鄉兩千多公裏的地方工作。剛工作時沒錢買手機,我家書寫得很勤快,基本上一個月兩封,有了手機後就懶散多了,寫信的頻率由一個月兩封減少到一封,甚至兩個月一封。每次和父親通完電話,他總會補充性地問我一句:“你給我寫信了嗎?有沒有新的文章發表?發表後別忘了複印一份給我寄過來。以後還是少打電話吧。”電話這麼方便,寫信費事又費時,我覺得父親有點好笑。有一次家書寫了兩頁,覺得份量不足,我就把幾篇文章的複印件寄給了父親。
信寄出去不久,我就收到了父親的信,他說:“雖然你寫的文章有的我讀不懂(父親隻有初中文化),可是我非常喜歡看,每當看到那些文章我就知道兒子是上進的,也就放心了。你的文章複印件無論走到哪裏我一直裝在口袋裏。幹活累了休息時我總會不由得拿出來讀上幾遍,有時也念給你媽聽。讀完後我覺得自己年輕了幾歲,幹活就有力氣,有使不完的勁兒,不感到累。我聽村莊裏的老師說加入做鞋(父親誤把作協寫成做鞋)對寫文章有很大的幫助,你還是早點加入吧。”信中樸素如莊稼的文字瞬間像一團火烤得我滿臉通紅。捧讀父親的來信,我想象著他在田裏幹活休息時讀我文章的情景。烈日當空,父親坐在田埂上從貼身口袋裏掏出折得發皺的文章,額頭上滿是汗水,他用粗糙的大手撫摸那被汗水浸濕的文字,額頭的皺紋隨著那些深深淺淺的文字起伏。汗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打濕那薄薄的紙片。父親惟恐弄髒上麵的文字,小心翼翼地挑一塊比較幹淨的衣角輕輕擦去汗漬,然後喝上一口濃茶,點上一根煙,眼睛迷成一條縫,讀了一遍仍不滿足再讀上一遍,然後緩緩地疊起來裝進口袋裏,再卷起袖子用力割麥。一鐮比一鐮有力,一鐮比一鐮厚實。想著此情此景,我的鼻子開始發酸,我終於明白父親讓我多寫信多寄文章的良苦用心。
去年冬天的一個周末,我正在加班,母親打來電話說:“昨天家鄉下了一場大雪,你父親從電視上看到江蘇的氣溫達零下三度,他徹夜難眠,掛念著你。我們這裏已經生火爐了,那天晚上我要打電話給你,讓你生火爐,你父親不讓打,他連夜給你寫了封信。他每天晚上睡覺前念念不忘地要翻看你以前寫的信和寄來的文章,時間長了他說眼睛疼,有時還流眼淚,點眼藥。報紙上的字很小,你們讀起來不吃力,但你父親讀起來很費勁,你還是給他買副眼鏡吧。”母親的話提醒了我。一星期後我收到了父親的信,他寫道“好久沒有你的來信,你太忙了就不要寫信,工作要緊。昨天夢見你生病了,半夜裏睡不著,放心不下就連夜給你寫了一封信。天氣冷了,宿舍裏該生火爐了吧?晚上多添點煤,照顧好自己”。
當夜我奮筆急書給父親寫了一封長信,同時寄了十幾篇我發表的文章。信寄出後我有點後悔:報紙上的字那麼小,年近六十的父親能看的清嗎?母親的話又縈繞在我的耳邊“你還是給你父親買副眼鏡吧。”
我知道父親一直需要一副眼鏡但他始終隻字不提,默默忍受著了草的筆跡和螞蟻般渺小的鉛字帶給他眼睛的傷痛,他隻想以自己的疼痛換得兒子事業上的安心,他隻想以那些無足輕重的文字給他帶來的精神愉悅衝淡繁重的勞作給他造成的艱辛。去年春節回家探親時我執意要給父親買一副眼鏡,他不肯,說自己眼睛還看得見,不需要。最終,在家人的極力勸說下他才答應了,不過他固執地要最便宜的,他的理由是實惠耐用。第二天我到街上給父親買了一副二百多元的眼鏡,慌稱隻有幾十元時他才肯戴上。現在給家裏寫信我總會把字寫得工工整整,寄作品複印件時我特意將文章放大到父親足夠不戴眼鏡就能看清楚的程度。
寫封家書給親人那是濃縮的情;買副眼鏡給父親那是放大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