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韓寫意的人生悲劇始於那天她偷懶翹班。

一個芳齡二十一、美麗動人的大三女學生偶爾從打工的速食店翹班,算不上什麼滔天大罪吧?壞就壞在那天天氣很糟。若非當時台風打雷下大雨的,她也不會臨時決定跑回家睡覺。

倘若她沒回家,就不至於撞見父親和日本客戶端坐在客廳討論公事的場麵。

她向來討厭日本人。熟識韓寫意的朋友大都明白,她的仇日情結已經到了拒買日本貨、拒吃日本料理的地步。

她憎惡日本鬼子的原因,聽進二十一世紀新新人類耳中可能覺得滿無稽的,可是……不蓋人!真的!就是因為國仇家恨。

當她讀到曆史課本中“南京大屠殺”的慘狀,“七七事變”的無道侵略、“慰安婦”的淒涼遭遇,以及搶走咱們美麗可愛卻沒啥大用處的“釣魚台”……種種跡象顯示,日本民族過分的事跡不容人輕易抹去!在韓寫意眼中,簡直和她冷漠無情的父親足以一較高下。

基於義憤的心態,她對父親的日本客人自然擺不出好臉色。再仔細打量對方的長相,兩隻泛出色迷迷饞光的眼珠子嵌進肥厚的單眼皮內,胖呼呼的嘴唇有如兩根鑫鑫腸,殷紅色的酒糟鼻塌陷於臉孔中央,替他冠上太多形容詞都賺抬舉了。

而,事情就錯在她和日本人對上的那一眼、那一刻、那一瞬間。

他,竟然“煞”到她了!

一個四十八歲的中年顢頇男子看上一個二十一歲的青春女性!說出去也不怕人家笑他老牛吃嫩草。

然而,真正令她光火的,並非日本胖子塚佑健郎——她向來在心中暗稱他“腫又賤郎”——而是她老爸韓國風。

他居然叫她擔任“應召女郎”。

塚佑健郎在台期間,她高高在上的父親首次引介她步入高級商業社交圈,原因無他,因為塚佑希望她擔任他的女伴。而韓國風有一大筆訂單壓在他手上,自然任他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好不容易苦挨四個月,整整一百二十二個被毛手毛腳、吃盡豆腐的苦日子,塚佑終於打算回日本了,她正打算額手稱慶、放煙火祝賀時,他卻又丟下一顆超級氫彈——

“請將寫意小姐許配與我為妻!”

哈,也不搞清楚,她雖然算不上絕色姿容,好歹也構得著“中等美女”的標準,一不患梅毒,二不染天花,何苦委屈自己下嫁給日本鬼子?

結果,韓國風答應聯姻。

他答應了!

寫意目瞪口呆,張大嘴巴看著地無情無義的父親、幸災樂禍的韓大夫人,和她滿麵愁容的細姨媽媽藍彤悠。

“媽,你也讚成他把我嫁給那個日本鬼子?”這個家裏,任何人出賣她,她都不介意,唯有相依為命的媽咪不行。

“我……”藍彤悠怯怯地瞄了韓國風一眼,還來不及開口求情,正妻韓夫人立刻射過來一記冷箭。

“這個家由我們夫婦倆做主,其他下人哪有說話的資格!”

所謂“下人”,顧名思義乃指地位卑下之人,也就是她們母女倆。

“住嘴,老巫婆!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別以為她母親柔順好欺負,生出來的女兒便同樣沒脾性。從小到大,她實在受夠了韓門一家大小的烏龜氣。

“你才住嘴!”韓國風拿出當家之主的威嚴。“一開口就沒大沒小,也不怕旁人笑話。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

“你教過我什麼?”寫意豁出去了,既然他們對她無情,也恕不得她無義。頂多大夥兒撕破臉,除死無大事。“從小到大我和媽媽在你眼中可比隱形人,任由你不聞不問,任由你身邊的‘宵小’欺負羞辱,你教過我什麼?”

韓夫人被她的指桑罵槐氣紅了臉。她毫不容情,連珠炮地轟下去。

“還怕鬧笑話呢!告訴你,韓家的笑話二十多年前就鬧定了。從你堂堂企業家之尊,有妻有室,卻不小心弄大女秘書肚子的那一刻起便鬧定了。你以為把我們母女安置在韓家就可以堵住旁人的閑言閑語嗎?告訴你,你錯得離譜!”

咄!熱辣辣的耳光打偏她的臉蛋。韓國風全身竄過連綿不絕的顫動,鐵青麵皮轉換了好幾輪顏色。

“別打她,”藍彤悠撲過來抓住他再度揚起的巨靈掌。“寫意年輕不懂事,言行舉止難免失了分寸,你別打她。”

“放開!”韓夫人扯開眼中釘的手,使勁一堆。“你是什麼東西?敢跟老爺拉拉扯扯的。別忘了自己的身分啊,‘管家’!”

藍彤悠步伐不穩,跌撞向女兒的方向。

“喂!你們別仗著蛇鼠一窩,就隨便打人罵人。”寫意趕緊扶住母親。

“什麼叫蛇鼠一窩?你忘了自己也姓韓嗎?”韓國風氣得渾身發抖,懷疑自己是不是前輩子造了孽,才會生出她這種忤逆不孝的女兒。

“‘韓’家的大名頭我高攀不上,如果你嫌我汙沒了門楣,我可以馬上去戶政事務所改從母姓。”氣吧!氣吧!氣得腦中風最好,她韓寫意有沒有父親都一樣。該看的臉色她看盡了,該吃的苦頭她吃過了,還怕他什麼?

“好、好!”韓國風怒極冷笑。“你要是真有種、有能力,出去自立門戶好了。我警告你,想在我的門下討生活,就得乖乖聽我安排。三個月之後塚佑會再來台灣,這段期間你自己好好打算打算,要不就嫁給塚佑,否則便想辦法養活自己和你媽媽。三個月後你若再不聽話,所有學費、生活費別想從我這兒拿到一分半毫,還有你媽心髒衰弱,每個月三、四萬的醫療費,也自個兒想辦法去賺!”

“你!”她差點衝上前和他拚命,幸好藍彤悠及時拉住她。“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有沒有良心?任何事情衝著我來就好,別把媽咪扯進去。”

“誰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冷眼掃射她們母女倆。“我隻聽說過‘上梁不正下梁歪’,今天你既然有膽子對我大吼大叫,不敬長上,你母親也脫不了關係!”

“放你的狗臭——”藍彤悠趕緊伸手捂住她嘴巴,阻止最後一個粗字冒出來。

“總之,三個月。三個月後塚佑會再度來台,你最好提早有個心理準備,等著當新娘吧!”

“喂!別走!話還沒說清楚,你別想當縮頭烏……哎呀,媽咪,你別老捂著我的嘴。你看,被他們溜了!”她死命瞪住韓氏夫婦離去的背影。

“寫意,別再罵了,我們該怎麼辦?”藍彤悠憂心忡忡。韓國風的權威是不容侵犯的,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女兒遠嫁到日本?

“放心啦,老媽,我才不聽他的。”

開玩笑!她就不信她們母女少了韓家庇護便活不下去。即使非嫁人不可,她韓寫意寧願嫁癩痢頭阿三,也不願便宜了韓老頭,白白替他昭君出塞,去日本和番。

三個月就三個月!就不信憑她優異的頭腦,三個月內還不足以為自己和母親盤算好後路。

哼!還敢罵媽咪“上梁不正”,韓老頭也不拿個鏡子照照,他可也算是她的“上梁”之一呢!

繡芙蓉2003年10月3日更新製作

“放棄了?”林誌芳眨眨濃密的眼睫。

“不,我隻不過麵臨暫時性的挫敗。”寫意唉出第二十八聲歎息。

聽說威尼斯有一座“歎息”橋,或許她該考慮移民到那裏去。

“距離期限還剩多少時間?”林誌芳拿個玻璃酒杯盛裝剛調好的“血腥瑪麗”,遞到她麵前。

“兩個半月。”天生的高傲心態阻止她眼眶發紅。

此時此刻,突然非常羨慕林誌芳。一年前校內調酒社請名調酒師林誌芳來做專題演講,意外讓她這個活動組組長和“大姊頭”結為好友。

一個女子在酒店討生活原本就不容易,難得芳姊還能潔身自愛,從不和客人“出場”賺外快。直至後來,她學會一身調酒的本事,站到吧台後指揮若定,從此和“酒店公關”的身分完全劃清界線。

唉,可歎她韓姑娘為何沒學到半分芳姊自立自強的真傳?

“喂!別對著我發呆。”林誌芳調完另一個客人需要的飲料,回到她麵前。“要是被老板發現我又偷渡飲料給你,他會扣我薪水。上個月你喝掉我二千塊錢。”

“大不了賠你。”她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幽暗的光線、豪華的裝潢、觥籌交錯的頹靡夜生活。其實芳姊的工作環境滿有意思的,可以認識各個階層、背景的人物,而她未來幸福可能全得仰仗芳姊的人脈。“芳姊,我考慮了兩個星期,得到以下三個結論。”

“說來聽聽。”林誌芳替自己倒了杯龍舌蘭。

“第一,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老爸則穩居“壞東西”的王位,蟬聯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