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滕清不耐煩地對著話筒大吼。這個星期以來他情緒已經糟到連時彥也不願意理會他的地步,沒想到遠在日本的老媽有本事隔著電話線炮轟他。
“你催我幹什麼?長幼有序,即使要結婚也該由大哥先來呀!”
“問題是,你大哥已經有女朋友了,你身旁卻連個鬼影子也沒有,叫我如何不擔心呢?”黃少貞在彼端嘮叨。“我都快開始懷疑你是同性戀了。”
“我也巴不得自己是!”這樣起碼可以減少許多煩惱,包括從他家裏發出來的催婚通緝令,和寫意惹出來的一團混亂。
“我管你是不是,反正你再不付出一些行動,別怪我親自去台灣把你揪回來。”黃少貞撂下狠話,砰通摔上話筒。
“喂喂喂?”可惡,分明吃定他!
身旁的歐亞一號很高興獲得機會練習剛剛學會的語氣:幸災樂禍。
“為什麼不告訴她你失戀了?”由於石滕清拒絕采用它的新名字,為此它相當火大,一逮著因由,總喜歡譏剌他幾句。
“閉嘴!”他拿起螺絲起子卸下機器人的右臂。
“應該讓她知道韓寫意不理你。”
“閉嘴!”他開始考慮卸下它的腦子,而不是手臂。
“不思量,自難忘。”它搖頭晃腦地吟道。
“閉……喲,不容易嘛!”他吃驚不小。“這句詞是誰教你的?”
“韓寫意。”它洋洋得意地炫耀。“她告訴我,中國具有五千年博大精深的曆史,豈是目光淺短的‘倭寇’可以比擬。”
原來趁他不備之際,她灌輸了歐亞一號不少種族偏見。好,韓寫意,算你狠!
“說話小心一點,我就是‘倭寇’。”噢不,他怎麼會是倭寇?“說錯了,應該說我是‘日本鬼子’。”慢著,他當然不是鬼子。“不不不,我是堂堂大日本帝國的子民。”
該死!連他自己都讓韓寫意洗腦了。
“你到底是‘鬼’還是‘寇’,趕快決定好不好?”歐亞一號不耐煩了。
“幹你屁事!”他幹麼沒事找事做,去跟一個機器人鬥嘴?“喏,我替你把第四根手指的靈活度調高了,過來試試看。”
機器手臂裝上去後,它左搖右晃,非常滿意。“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它還能吟出其他詩詞?石滕清簡直歎為觀止。“她是不是替你輸入了整本中國詩詞選?”
“對,韓寫意說,中國文學的優美是東洋人望塵莫及的。”
他受夠了。“別讓我再聽到更多的‘韓寫意說’。”
“可是,韓寫意說……”
他幹脆關掉它的揚聲係統。“從現在開始,韓寫意啥都沒說。”
門鈴叮叮當當響了起來。
晚上八點,用餐時間剛過,外麵仍飄著微雨,誰會挑中這個時間來訪?石滕清向來不欣賞事先沒預約、憑空出現的不速之客。
“誰?”他糾結著眉頭來到玄關,不理會身後氣蹦蹦的啞巴機器人。拉開大門,外麵站著一隻濕淋淋的落湯貓。“寫意?”
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上個星期她狠狠罵了他一頓,而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令他苦無罵回來的報複機會,這廂反倒自己送上門來?
“‘時大哥’,”她撲進他的懷裏,盡情痛快她哭出來。“那個臭老頭……不守信用……我道歉,他還是要把我嫁掉……又說再也不要見到我……”
她不但回來自投羅網,兼且投懷送抱?石滕清一時間不太能相信自己的運氣。
“先進來再說!”她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幹燥的地方。他見了既心疼又生氣。小白癡一個,她以為寒冬的冷雨凍不死人?
“我不要嫁給臭日本鬼子……”她喃喃嗚咽,尚未意識到自己正待在“臭日本鬼子”的家裏。
他也懶得反駁她了。忙著張羅幹衣服、幹毛巾、調節暖氣、衝牛奶,好不容易整頓得她幹爽舒適,蜷在沙發裏,身上覆蓋著他的長大衣。
“我討厭日本人,死也不嫁。”寫意喃喃接過熱牛奶,舌尖舔了幾下確定溫度適中,才放懷吸啜起來。
“既然討厭日本人,為什麼跑到我這裏來避難?”
她霎時語塞。
剛才自家中跑出來,一路上漫無目標地間晃,下意識跳上公車,直到回過神來之時,人已站在他家門外。至於為什麼跑來這裏,自己也不曉得!
“我……”她咬著下唇盯住牛奶杯。濕灑灑的秀發飄掛下來,垂頭喪氣的模樣完全失卻往日的精神,讓人不能狠心打“落水貓”——
貓的天性高傲,主人必須顧及它們的自尊心。
他歎了口氣,認栽吧!就當自己前輩子欠她。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令尊依舊想嫁掉你?”他很想懇求她父親不要造孽了。韓寫意絕對不是個好照顧、好伺候的妻子,何苦陷害其他男性同胞?“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我……”她可憐兮兮的,希望找個人商量一下,抑製心頭的旁徨,卻不清楚該不該讓他知曉自己的計劃。“我不想再回酒店打工——”
“你若是敢回去,當心我打斷你的貓腿。”
暴力傾向!他肯定是典型的日本人,以前應該及早發現的。
“我也不想輟學找工作。”
“當然不可以,你隻剩下一年就畢業了。”
“可是我需要持續不斷供應的金錢援助。”她把空杯子交還給他。
好困!屋裏暖呼呼的,沙發軟棉棉的,大衣毛茸茸的,她的眼皮沉甸甸的……
小貓咪又想睡覺了!他無可奈何,不得不開始懷疑韓寫意跑來找他的原因無關乎對他的依戀或思念,隻是純粹貪圖這裏的舒服,想好好睡一覺。
“先別睡,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辦?”其實,他有辦法幫助她擺脫塚佑,不過,還是先聽聽她的計劃。
“如果我說出來,你一定會罵我。”她了解他的脾氣,當下擺出一副小貓咪做錯事等著挨罵的表情瞄覷他。
“不會,你說說看。”可見她的計劃非同小可,他快速做好洗耳恭聽的心理準備。
“我……我打算貫徹當初設計好的方案——找一張長期飯票。”說完立刻捂住耳朵。
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他扯直喉嚨大喝。
“韓、寫、意!”他一把抬起她猛晃猛搖。“你瘋了,你發神經了嗎?”
因為她不願意嫁人,所以她決定嫁人!搞什麼?
“別想阻止我,我已經找好特定對象了。”她睜開他的箝製。
“誰?是誰?”他要掐死這家夥,徹底斷了她的念頭。
“時彥。而且這次我絕對不會再出錯。”尖尖的小下巴抬得高高的。
又是時彥,她還不死心!他的心髒幾乎光火到休克的程度。
為什麼是時彥而不是他?他哪一點比不上那家夥?他的長相稱頭,荷包裏麥克麥克,隻因體內具有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統,就此淪為她口中的“倭寇”,將他剔出名單之外,簡直毫無公理、正義!
石滕清暗暗咬牙。決定了!既然她曾經設計過他,無論有沒有執行到底,他都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倘若誘捉不到這隻小野貓,“石滕清”三個字讓她倒過來為。
那本“貓科大全”怎麼說的?——
貓類生性好奇,對於新鮮、未知,或預料之外而發生的事物具有無法抑製的新奇感,尤以幼貓為最。因此,若欲捕捉一隻貓咪,最好的方式即是利用它們的好奇心。
你慘了,韓寫意。我了解你比你了解找更多。
他深呼吸一下,平靜自己。
“好主意。”
嗄?她嚇了好大一跳。半分鍾前他火大得幾乎想掐死她,轉眼間不但風平浪靜,還稱讚它是個好主意?
聽說有些人氣惱過頭會精神失常,他該不會如此脆弱吧!
“時大……不,石滕大哥,你當真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她小心翼翼觀察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