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邪公子就是諸葛先生,他不是諸葛玄天,而是另一個諸葛先生,無邪公子。
其實真正的諸葛玄天已經消失在沒有人煙的荒漠之中,走進血族的隻是一個依靠神鷹的力量而重生的人。
他忘了自己的名字,所以他沒有名字。
他結束了血族曆年的外患和紛爭,拯救人民於水火之中,所以人們稱他為先生。
他來到了血族,守護者賜予他生命的神鷹,續娶了血族的女人,有了自己的家。
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血族人。
可他並沒有忘記鬼穀勖直的最後一句話:我們還會見麵的!
他的腦海裏始終保留著他最後的表情,那是一種桀驁中的淒涼,驕傲之餘的失落。
在那一刹那,他們都看到了自己的歸宿。
英雄大抵如是,既使是敵人也有惺惺相惜之時。
他們都是亂世中的英雄,曠世奇才。
他們原本可以成為朋友,兄弟,成為高山流水中的伯牙和子期,隻是他們各侍其主,也隻能兵戎相見。
這便是英雄的悲壯之處。
所以他一直在等。
他還要繼續諸葛玄天的生活,為了一個命中注定的歸宿。
他們的歸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直到鬼穀勖直在他的眼前倒下,他也看到了死去的自己。
他俯下身子,靜靜地看著死去的鬼穀勖直,他潔白的長衣上沾滿了腥紅的血漬,他的手觸摸到了冰冷的箭矢和鬼穀勖直寬大結實的手,還有他手中的長刀。
那是他的歸宿。
也是他在血族唯一的念想。
鬼穀勖直死了,他的生存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太陽漸漸升起,驅散了山間的霧氣和夜的寒冷,也融化了他僵硬的軀體。
新的一天又要開始。
他的手顫抖地握著鬼穀勖直的手和他手中的長刀,隻是他的長刀,已經刺穿了他的胸膛。
耳邊隱隱約約地傳來女人分娩時的嚎叫,聲嘶力竭。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竟是如此的相似。
它們都要經曆一個極端痛苦的煎熬。
他緊緊地拽著鬼穀勖直冰冷的軀體,努力克製自己,不要讓眼前的一切消失。
雜亂的兵矢,溫暖的晨曦,甚至死去的鬼穀勖直。
他在等著,等著最後一刻,也是他生前一直期待的時刻。
女人的叫聲越來越微弱,似乎已經昏厥了過去。
他世界也越來越模糊,眼前一片昏暗,沒有了天地和萬物。
直到,嬰兒的啼哭響徹雲霄。
那是他的孩子,血族的孩子。
一個女人絕望的的尖嚎劃破他逐漸沉寂模糊的世界。
那是他的血族女人,隻是他沒有看清她的臉。
在他的記憶力,他的血族女人一片空白。驀然之間,他感覺,他們很陌生。
“他們來了,把這個交給他!”他迷迷糊糊地記得這是他給自己的女人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其實,她長得很美很美,恍惚中宛若天仙。
他愈加僵硬的眼神望了妻子許久,顫抖的雙唇發不出生來。
他的手,吃力地抬起來,伸向了初生的嬰兒,那是他們的孩子,一個活生生的男嬰。
轉眼之間,他的世界裏一片空白。
冥冥之中,他才意識到,這就是死。
嬰兒漸漸睜開沉睡的雙眼,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
隻是在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他的視線裏劃過了一張僵硬而又呆滯的麵孔。
那是他的父親,諸葛玄天!
在出生的那一刻,在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父親的死亡。
隻是他不再是諸葛先生,人們稱它為無邪公子!
他的雙眸清澈得不含任何雜質,他的臉和身體如同他身上穿著的素衣一樣幹淨得一塵不染。
他天生懼血,在好幾次的祭祀儀式中幾乎昏厥。
無數個夜晚,他都會做同一個夢。在陡峭的懸崖上,始終會站著一個身中數箭,血肉模糊背影,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朝那個背影的方向走到懸崖邊上,然後再和它一起飛速地跌下懸崖。
他們墜落的地方一片漆黑,像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嘴。他拚命地將手伸向背影,背影卻離他越來越遠聲;他聲嘶力竭地喊著,耳邊卻沒有他的任何回音。
然後在他的視線中,他的指尖穿透了背影,背影變得支離破碎,如同煙霧在他的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墜向黑暗深處的,隻剩下他一人。
懸崖深處的呼吸越來越清晰,像一張等待食物的血盆大口……
他的記憶中始終沒有背影真實的臉。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陸天淩胸口上的狼頭刺青,他看清了身中數箭,血肉模糊的背影清晰的臉,在背影驚恐的瞳孔裏,他也看到了自己的臉。
慘白得如同一張白紙。
那天夜裏,他坐著不同的噩夢,夢境中無數的人紛紛慘死在刀戈之下,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回過頭,表情凝重地注視著他,他們的右手從不同方向伸向了他。
他不知道,那是在求救,還是在召喚著他。
他們的麵孔,陌生而又似曾相識。
他想起了很多原本不屬於他的記憶,這些記憶原本長眠在血族的積石山下,卻在他的腦海裏蘇醒。
記憶中重複地寫著鬼穀勖直和諸葛玄天。
他的父親,諸葛玄天在他的意識中漸漸複活。
也許就在他與父親生與死交織的一刹那,他父親所經曆的一切已經深深地隱藏在了他的記憶裏。
父子無須用語言相交,因為他們原本血肉相連,一脈相承。
他是父親諸葛玄天生命的延續,他是無邪公子,也是諸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