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在黑夜裏出生的孩子,一朵在黑夜裏綻放的花,一個被黑夜趕著不停寫作的人。
親吻黑夜
我是一個夜晚型的作家,每到寫作長篇的那幾個月,總要熬到夜深人靜才能寫,我的“文字妖精”在那時才會出現。這個習慣是1998年寫《一個分成兩瓣的女孩》時養成的。我白天睡大覺,玩,東遊西逛,到了夜晚我才進入書房,就像進入一隻美麗斑斕的玻璃魚缸,“文字妖精”像黑夜裏的蝴蝶一樣,呼呼朝我飛過來,我坐在電腦前捕捉它們,充滿快感。
看到不少有關我的報導,說我是新世紀女性寫作的“領頭羊”,因為我在新的世紀裏出版了七部長篇小說,短短兩年時間出版七部長篇小說,他們說這是文壇的一個奇跡。
我無法跟每一個人解釋,這七部長篇小說不是一天寫成的,這是四五年寫作的結晶。五年來幾乎所有的夜晚,都被我化作文字,我在黑夜裏拚命吸吮、搖曳、放縱、飛翔,寫《女人胸口的火山》實際上一直處於眩暈狀態,小說中的雪、霧和哈氣,一一出現在我的“玻璃魚缸”裏,我感到文字升浮與下沉的力量,字與字有時像金屬那樣堅硬,彼此擦出火花。有時則像水那樣柔軟,我撫摸著那些文字,就像撫摸自己的身體和皮膚。
我對雪白的皮膚是有些自戀的,對文字的感覺也是一樣,怎麼愛也愛不夠。我看電影,常常覺得畫麵不如文字來得有力,畫麵總是把一些事情簡單化、直觀化了,而文字表達出來的畫麵具有更多種的可能性,是留有空間的更高級的幻覺藝術,記得我曾經說過,寫作對我來說就像呼吸和戀愛,既是自然的,又是必需的。
那麼黑夜呢?我為什麼總要等待黑夜的來臨?我的“文字妖精”為什麼總藏在那裏?
在寫《有毒的婚姻》的時候,我曾經嚐試過白天寫作。但後來我才知道,白天是我的寫作毒藥,特別是上午,我無法打起精神來麵對電腦,每寫一個字都要打一個哈欠,我隻想睡覺。新作《胭脂帝國》寫得異常順利,是因為我把寫作時間全部安排在了晚上。
我的臨陣狀態是把一天分成三段:上午不工作,睡覺。下午接受采訪、接電話、處理版稅合同、拍封麵照片、看新書校樣、回答記者問題、收發電子郵件、去超市買吃的東西、到購物中心買內衣等日用品、到精品店買裙子和牛仔褲,等等,跟正常人相比,我是個購物狂,我像熱愛寫小說一樣熱愛買衣服,很少穿重樣的裙子,熱愛涼鞋和染得十分精致的腳趾,熱愛長及腰際的黑色長發,熱愛口紅,討厭戴眼鏡。就是在長篇寫到最較勁的時候,同樣會利用下午四點以後的一點時間去逛街,買回一些在男人看來毫無用處的東西。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我的黃金時間就要來了。在夜晚寫作,有迷人的燈火,安靜的、無人打擾的整塊時間,不需要吃東西,隻要一杯綠茶放電腦邊。大片的、飛舞的思緒便如黑夜裏的蝴蝶,源源不斷向我湧來。我的七部長篇小說,我的擁有眾多讀者的散文作品,便都是在這個時間寫成的。
我是一個在黑夜裏出生的孩子,一朵在黑夜裏綻放的花,一個被黑被驅趕著不停寫作的女人。如果黑夜有形,我想忘情地吻一吻它,就像親吻我的情人。
恐怖電影
我喜歡《生靈》這部電影的前半部分,那個叫淺茅的蒼白女孩,頭發斜斜地掠過半邊臉,露出一隻憂鬱的眼睛。她能出現在任何想要出現的地方,她是一個幽靈。
電影結束時,女孩的臉便再也無法從我眼前趕走。她是一個邪惡的女孩。時間已是後半夜,她的臉在黑暗中隱隱地藏著,有時在屋角,有時在吊燈旁邊,那是一張吊死鬼的臉,嘴角淌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