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將軍與美人(1 / 2)

將軍與美人,這對形影相隨的經典搭檔,在曆史興替更迭的刀光劍影中曾舒緩了幾多緊張的神經,令男人爭霸,風雲變色的世界裏多了幾分品咂不盡的溫情。看那建康城裏的大小二喬,曾為江表的俊傑增添了多少別樣的風致,使那場硝煙彌漫的赤壁之戰雜糅著揮舞不去的兒女情長。而在明清易手的腥風血雨中如果少了一個風華絕代的陳圓圓,那便缺失了一段饒有趣味的“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英雄氣短,改寫的曆史該是何等無趣。這種為世人喜聞樂見的組合俯拾皆是,百煉鋼與繞指柔並肩而立的審美意趣起源於中國人傳統的心理傾向,陰柔與陽剛,驍勇與美豔,這相生相克的兩種極致的契合不正是古代哲學思想“中和之美”的最浪漫體現?於是美人帳下的歌舞成了一道曆世不衰的圖景,盛開在唐詩宋詞裏,綻放在曲賦小說中,吟唱不歇。

將軍與美人,一個首發的印象定然會浮現在人們的腦海,那就是項羽與虞姬的故事,這二人在千年來世人不斷的吟誦間已然成為這組合中最具意味的一對。當垓下的風雲為虞姬舞破,項王殞命哀號怒湧時,人們心中愛憎的天平瞬間傾斜了。於是劉邦這位政治上的大贏家卻輸給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仿佛成了扼殺這份美好的劊子手,於身後平添了諸多無從辯誣的詬病。而有勇無謀、剛愎自用的項羽因此獲得無上的諒解與同情,成為戰敗者中的烈士得以永生。當人們沉湎於對將軍與美人的溺愛中為項虞的悲劇收官歎息不已時,我卻獨喜歡這場大劇早早謝幕的另一種意義,那就是在花看半開、酒飲微醉之際的及時煞筆。倘人們不幸還能在楚漢逐鹿的沙場上看到一個老得垂瘤生肘、無力挽弓的項羽,那曾有過拔山扛鼎的霸王印象該受到怎樣絕望的衝擊,而回廊上走來的虞美人也已芳華不再。人老珠黃迎候的另一種命運就是橫遭委棄,相比於這樣可能的難堪,垓下的那場生離死別與瀑噴的熱血是令人如此感奮!項虞之情也因此才能在無數身影前仆後繼,埋骨黃沙的古戰場上風光占盡,一曲幽怨的《虞美人》響徹雲天,回蕩古今。

“自古將軍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將軍與美人這個奇特的共性注定了不宜壽長的宿命,這也使有些人更願意看到他們在巔峰狀態的戛然而止,就像張愛玲小說中提到的那個蒼涼而美麗的打住手勢,與其在夕陽西去、江河日下中感受滿眼的悲涼愴痛之景,不如在風流雲散之前將一切鎖定,留一縷未盡的餘音顫蕩在沒有邊限的想象中供世人眷戀與懷想。在人類所有的願望中,永享天年是每個人心中最真切的禱詞。無論貧賤富貴,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曆的豐富,人的個體價值也大多隨之成正比的態勢向上走高;薑還是老的辣,這是對愈老彌堅的一種價值肯定。可將軍和美人卻不在此列,試想一個棄置衰朽的老邁將軍,一個皓首蒼顏的遲暮美人,生命的當下成了一種無奈的自我揶揄,誠如《小窗幽記》中所述:“獨美人名將,老病之狀,尤為可憐。”一個“尤”字道盡了老病交加的淒涼晚景對於將軍和美人的特別殘忍,真不如尋常百姓人家,生無所有,死無所憾,這種無法承受的心理落差與由奢入儉的艱難異曲同工。曾有的輝煌因一去不返而不敢回首,即將的人生因每況愈下而不忍前瞻,白頭是人生擋不住的進程,而當它與黑發的比照竟呈露出了一份如此慘淡的境況時,它便成了將軍和美人命途中遭逢的最強悍的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