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首兩山(1 / 2)

福州五一廣場近旁,有兩座咫尺相隔、望衡對宇的小山,它們就是著名的於山和烏山。兩座小山海拔均不超百米,占地幾十公頃,可謂山中之袖珍者。餘暇時,福州人都喜歡這山走走,那山看看,其親切與熟稔就像消閑在自家的庭除,一景一物無不如數家珍。這兩座對峙在城中的小山,其顯豁的地理位置,在日就月將中集萃成福州人文景觀的淵藪,不同時期不同品類的藝術形態都在這裏安營紮寨,把兩座貌不驚人的小山像多寶架一般填塞得滿滿當當。這承載著榕城曆史厚重的積澱,文化布景大抵趨同的兩山,就如同閩菜中的一道名肴“佛跳牆”,山珍海味團聚一堂,佛祖都要越牆聞香了,我們還能按捺住久慕的心扉嗎?

起首進入視野的應該是兩山的佛寺與道觀。深山藏古寺,離群索居、出世絕俗的修行表征決定了他們的居停遠離紅塵,而貼近人寰的兩山滿布佛老的殿宇則在傳告另一種訊息,那就是宗教的世間意義。當佛教作為一種外來宗教還盤桓在中原地帶進行著某種入鄉問禁的試探時,中國的本土宗教——道教,則在古老鬼神崇拜的基礎上演變出世,捷足先登。於山上著名的“九仙觀”就是漢代臨川何氏九兄弟修煉的道場,一步之遙的烏山也因何氏兄弟到此射烏而得名,何氏這一步騰越即把兩山攬總足下,兩山的道教濫觴從此涓流成河,大小觀院也相繼建成。宋時郡守程師道還將烏山比作人間閬苑,一度更名為“道山”,一時間內修煉養之風盛行,兩山之頂“雲霧升騰”,未曾消歇。

作為佛教重要的標誌物,於山的白塔與烏山的烏塔已是“唐五代”時的建築了。這兩座隔山相望的佛塔也有著不淺的淵源,它們均與閩王王審知有著至密的關係,白塔乃王審知為父母修建的報恩塔,烏塔的前身草創於唐,現貌卻是王審知第7子在舊址上的重建。浮屠作為安放佛祖舍利的象征,乃是信從者崇拜之所在,兩山佛塔拔地而起彰顯著佛教的君臨及後來居上的態勢,大小寺院接踵登陸,有關佛教的講唱故事也遍布兩山留傳至今。自此,釋道並舉、仙梵同樂的格局在這兩座小小的山包上演繹得如火如荼,喏聲稽禮在這逼仄的山徑間隨處可見,這種鮮有的宗教景觀是中國哲思領域裏一種文化現象的縮影。千百年來釋道兩家就在既鬥爭又融合的過程中分享著信眾的供奉,作為不同的社會意識形態,他們的義理學說或有抵牾,但翕然信奉的教徒並不介入這場沒有休止的論難及深層次的根究,他們需求的隻是一種心靈的信托,一個虔敬的跪姿,這種人類不可剝離的精神係戀,使得兩山宗教的薪火相傳綿延不盡。

“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兩座被釋道敷演得如此熱鬧的山叢,又怎可能缺失儒者的身影呢?瞧,山道上走來那一撥又一撥摩肩接踵的文人,正用他們的學識和才情裹挾暗藏機鋒的禪意與超然遁世的玄虛,將兩山的文明推向高峰。浩繁如星的詩文中勇拔頭籌的當推一代文宗曾鞏的《道山亭作》,據傳當時的閩人爭相謄錄此文,頗有洛陽紙貴之大觀。而歐陽修在惜墨如金的詩話中盛讚構思精妙的唐末詩人周樸亦曾寄食在烏山的僧寺中,這位留下過“曉來山鳥鬧,雨過杏花稀”等千古絕句的苦吟詩人,其塊然獨處、尋章覓句的癡迷行徑又為當年的烏山添幾多傳以為笑的談資。元朝名筆薩都剌,興會所至,也曾在烏山天章台置酒留詩。而合計300多處唐以降的碑石和摩崖石刻更是星散兩山,各個時期的文人墨客,拾階而上,留題而去,積存的石刻便隨著歲月的年輪不斷疊加。林語堂曾說過:“隻有在書法藝術上,才能看到中國文人藝術心靈的極致。”在這遍布山岡的碑林中無不充滿了那種體現在書法美學中陽剛古樸的氣韻。碑刻是凝固的舞蹈,它所能延展的空間十分有限,但它存續的時間卻是無涯,在那無涯的時光裏無數雙諦視的眼睛正是透過那一次次潛心的定格品讀到書寫者寄語山林的永恒心聲。小小兩山,臥虎藏龍,烏山有著可以與秦李斯比肩的唐李陽冰《般若台銘》篆碑,那是一段十分珍貴的大家神品,米芾的“第一山”亦不甘示後,於山上乾隆爺親題的“大士出山圖”乃不可多得的帝王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