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卷之五 感神媒張德容遇虎湊吉日裴越客乘龍(1 / 3)

詩曰:

每說婚姻是宿緣,定經月老把繩牽。

非徒配偶難差錯,時日猶然不後先。

話說婚姻事皆係前定,從來說月下老赤繩係足,雖千裏之外,到底相合。若不是因緣,眼麵前也強求不得的。就是是因緣了,時辰未到,要早一日,也不能勾;時辰已到,要遲一日,也不能勾。多是氤氳大使暗中主張,非人力可以安排也。

唐朝時有一個弘農縣尹,姓李。生一女,年已及笄,許配盧生。那盧生生得偉貌長髯,風流倜儻,李氏一家盡道是個快婿。一日,選定日子,贅他入宅。

當時有一個女巫,專能說未來事體,頗有靈驗,與他家往來得熟,其日因為他家成婚行禮,也來看看耍子。李夫人平日極是信他的,就問他道:“你看我家女婿盧郎,官祿厚薄如何?”女巫道:“盧郎不是那個長須後生麼?”李母道:“正是。”女巫道:“若是這個人,不該是夫人的女婿。夫人的女婿,不是這個模樣。”李夫人道:“吾女婿怎麼樣的?”女巫道:“是一個中形白麵、一些髭髯也沒有的。”李夫人失驚道:“依你這等說起來,我小姐今夜還嫁人不成哩!”女巫道:“怎麼嫁不成?今夜一定嫁人。”李夫人道:“好胡說!既是今夜嫁得成,豈有不是盧郎的事?”女巫道:“連我也難曉得緣故?”

道言未了,隻聽得外邊鼓樂喧天,盧生來行納采禮,正在堂前拜跪。李夫人拽著女巫的手,向後堂門縫裏指著盧生道:“你看這個行禮的,眼見得今夜成親了,怎麼不是我女婿?好笑!好笑!”那些使數養娘們見夫人說罷,大家笑道:“這老媽媽慣扯大謊,這番不準了。”女巫隻不做聲。

須臾之間,諸親百眷,都來看成婚盛禮。元來唐時衣冠人家,婚禮極重。合巹之夜,凡屬兩姓親朋,無有不來的。就中有引禮、讚禮之人,叫做“儐相”,都不是以下人做,就是至親好友中間,有禮度熟閑、儀容出眾、聲音響亮的,眾人就推舉他做了,是個尊重的事。其時盧生同了兩個儐相,堂上讚拜。禮畢,新人入房。盧生將李小姐燈下揭巾一看,吃了一驚,打一個寒噤,叫聲“啊呀”,往外就走。親友問他,並不開口,直走出門,跨上了馬,連加兩鞭,飛也似去了眉批:來得可駭可愕。

賓友之中,有幾個與他相好的,要問緣故。又有與李氏至戚的,怕有別話,錯了時辰。要成全他的,多來追趕。有的趕不上罷了;有趕著的,問他勸他,隻是搖手道:“成不得!成不得!”也不肯說出緣故來,抵死不肯回馬。

眾人計無所出,隻得走轉來,把盧生光景,說了一遍。那李縣令氣得目睜口呆,大喊道:“成何事體!成何事體!”自思女兒一貌如花,有何作怪?今且在眾親友麵前說明,好教他們看個明白。因請眾親戚都到房門前,叫女兒出來拜見。就指著道:“這個便是許盧郎的小女,豈有驚人醜貌?今盧郎一見就走,若不教他見見眾位,到底認做個怪物了!”眾人抬頭一看,果然豐姿冶麗,絕世無雙。這些親友,也有說是盧郎無福的,也有說盧郎無緣的,也有道日子差池犯了凶煞的,議論一個不定。

李縣令氣忿忿地道:“料那廝不能成就,我也不伏氣與他了。我女兒已奉見賓客,今夕嘉禮,不可虛廢。賓客裏麵有願聘的,便赴今夕佳期。有眾親在此作證明,都可做大媒。”隻見儐相之中,有一人走近前來,不慌不忙道:“小子不才,願事門館。眉批:太便宜了”眾人定睛看時,那人姓鄭,也是拜過官職的了。麵如傅粉,唇若塗朱,下頦上真個一根髭須也不曾生,且是標致。眾人齊喝一聲采道:“如此小姐,正該配此才郎!況且年貌相等,門閥相當。”就中推兩位年高的為媒,別擇一個年少的代為儐相。請出女兒,交拜成禮,且應佳期。一應未備禮儀,婚後再補。是夜竟與鄭生成了親。鄭生容貌果與女巫之言相合,方信女巫神見。

成婚之後,鄭生遇著盧生,他兩個原相交厚的,問其日前何故如此。盧生道:“小弟揭巾一看,隻見新人兩眼通紅,大如朱盞。牙長數寸,爆出口外兩邊。那裏是個人形?與殿壁所畫夜叉無二。膽俱嚇破了,怎不驚走?”鄭生笑道:“今已歸小弟了。”盧生道:“虧兄如何熬得?”鄭生道:“且請到弟家,請出來與兄相見則個。”

盧生隨鄭生到家。李小姐梳妝出拜,天然綽約,絕非房中前日所見模樣,懊悔無及。後來聞得女巫先曾有言,如此如此,曉得是有個定數,歎住罷了。正合著古語兩句道:

有緣千裏能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

而今再說一個唐時故事。乃是乾元年間,有一個吏部尚書,姓張名鎬。有第二位小姐,名喚德容。那尚書在京中任上時,與一個仆射姓裴名冕的,兩個往來得最好。裴仆射有第三個兒子,曾做過藍田縣尉的,叫做裴越客。兩家門當戶對,張尚書就把這個德容小姐許下了他親事,已揀定日子成親了。

卻說長安西市中有個算命的老人,是李淳風的族人,叫做李知微,星數精妙。凡看命起卦,說人吉凶禍福,必定斷下個日子,時刻不差。

一日,有個姓劉的,是個應襲賃子,到京理蔭求官,數年不得。這一年已自鑽求要緊關節,叮囑停當。吏部試判已畢,道是必成。聞西市李老之名,特來請問。李老卜了一卦,笑道:“今年求之不得,來年不求自得。”劉生不信。隻見吏部出榜,為判上落了字眼,果然無名。

到明年又在吏部考試,他不曾央得人情,抑且自度書判中下,未必合式,又來西市問李老。李老道:“我舊歲就說過的,君官必成,不必憂疑。”劉生道:“若得官,當在何處?”李老道:“祿在大梁地方。得了後,你可再來見我,我有話說。”吏部榜出,果然選授開封縣尉。

劉生驚喜,信之如神,又去見李老。李老道:“君去為官,不必清儉,隻消恣意求取,自不妨得眉批:貪人正中下懷。臨到任滿,可討個差使,再入京城,還與君推算。”劉生記著言語,別去到任。那邊州中刺史見他舊家人物,好生委任他。劉生想著李老之言,廣取財賄,毫無避忌。上下官吏都喜歡他,再無說話。到得任滿,貯積千萬。遂見刺史,討個差使。刺史依允,就教他部著本州租稅解京。

到了京中,又見李老。李老道:“公三日內即要遷官。”劉生道:“此番進京,實要看個機會,設法遷轉。卻是三日內如何能勾?況未是那升遷日期,這個未必準了。”李老道:“決然不差。遷官也就在彼郡。得了後可再來相會,還有說話。”劉生去了。明日將州中租賦到左藏庫交納。正在庫前,隻見東南上偌大一隻五色鳥飛來庫藏屋頂住著,文彩輝煌。百鳥喧噪,彌天而來。劉生大叫:“奇怪!奇怪!”一時驚動了內官宮監、大小人等,都來看嚷。有識得的道:“此是鳳凰也!”那大鳥住了一會,聽見喧鬧之聲,即時展翅飛起,百鳥漸漸散去。此話聞至天子麵前,龍顏大喜。傳出敕命來道:“那個先見的,於原身官職,加升一級改用。”內官查得真實,卻是劉生先見,遂發下吏部,遷授浚儀縣丞。果是三日,又就在此州。劉生愈加敬信李老,再來問此去為官之方。李老雲:“隻須一如前政。眉批:又妙。”劉生依言,仍舊恣意貪取,又得了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