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是一首詩，是一幅畫，是一支絕版的生命之歌。
蕭蕭落葉，是輕盈的舞蹈，輕得如煙似霧，很美，美得悲壯，美得令人心醉。它們很懂得生命的真諦，在平常的日子裏，孕育著一樹的綠，默默成為紅花的底色而無怨無悔。秋天到了，風對它們親切地耳語，給他們帶來騰飛的激情和夢想，它們要走向更加輝煌的舞台，於是，同一種類的樹，同一區域的樹，同一棵樹，仿佛心有靈犀一點通似的，在風兒的推動下竊竊私語，商量著如何選擇特殊的時刻，一齊奔向另一個舞台。
掉光葉子的楊樹，一直是我心目中神聖的意象！葉子飄飛的時刻該是多麼飄逸而爛漫，它們是齊刷刷地飛，還是蠻有次序地落？怎麼會把秋天徹底告別，不著一片樹葉？它的軀幹像渾身的肉全部成了美味而殘留骨架子的魚，可謂風骨依然！雨雪來臨時，它們照樣像軍隊的衛士，隊列整齊劃一，在郊野站崗放哨，為麥田守候，為大地謳歌！我自從見到郊外沒有葉子的楊樹之後，心中抹不去的是楊樹葉子掉光後枝頭掛雪的樣子。
飄飛的落葉，曾經帶來多麼心醉的遐想。人們見慣了綠葉，未必見到色彩明麗繽紛的落葉，南方人更難感受雙腳踩在落葉中發出有節奏聲響的愜意與舒適。在攝影家的眼裏，落葉是一幅幅精美的自然圖畫，在詩人的眼中，落葉紛飛也是充滿詩情的時節。一夜秋風就是葉子舞蹈隊的總指揮，風吹樹葉的聲音就是美妙的舞曲，遼闊的大地就是它們的舞台。看，那枯黃的落葉，宛若一隻隻金色的蝴蝶，從樹枝上翩然飛舞著，徐徐不肯下，猶如戀枝頭，與大樹母親告別，靜靜地飄落，似蝶舞翩翩，在風中綻飛，似花非花，給人以深沉、淡泊之美。可謂落葉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那一刻的瀟灑，在生命的跳台上縱身一躍，從精神上徹底告別大樹之母，為它們的同胞兄弟在春天的萌芽讓出最好的位置。
一夜之間，葉落滿地鋪錦繡，秋光山色自風流。
葉落大地，鳥兒鳴唱的聲音是自然之音，足以鼓搗心弦一輩子。當然，有好多的樹，雖然落葉紛飛，沒有頹廢之氣，一年四季照樣鬱鬱蔥蔥，飄飛的葉子隻是奏響生命之歌的音符，榕樹正是這樣的。
對於一棵樹，生命的流程是不斷向上，向四麵八方伸長所有的枝丫，整個過程需要的是“割舍”。葉子的飄落，這也是一種舍得，先舍後得，得到新生，當然不是“萬葉千聲皆是恨”，而是一種大愛。落葉的瀟灑，在於精神內核，讓自己適時退怯，讓出更多的養分確保樹體的生機。它們明智地意識到：作為一片葉子，從栽種成活到生命的終結，未免太老氣了吧！即使老是掛在樹梢，也難免因歲月的侵蝕像長了斑的皮膚一樣難看，不妨給自己一個新的姿態，縱身一躍，毅然告別過去的生活，換個角度，哪怕化為沉泥，化為灰燼，回歸大地，滋養萬物也行。
有的人憐憫落葉的無辜，由此感到悲秋的情懷，本可以理解，然而想起樹木不因落葉而傷身，生命的本來就該這樣，還有什麼可以傷感的呢？不妨把落葉當成樹木的頭發或者指甲，或者血紅細胞也未嚐不可呀！葉子，隻是為了樹體能夠成活的一個“細胞”而已，他還是母體健康與否的指示器，缺水時枯萎，缺微量元素時發黃，養分恰到好處時，他也給人綠色滿枝俏的回報。如果落葉悲秋，未免牽強和多餘！
假如人的一生為生命之樹，那麼，曾經的一段情，一段苦難的經曆，一段輝煌的曆史，一段平凡的時光，總得成為過去，這難道不是生命之樹的一個葉片嗎？失卻其中某一段時光的事體，隻要生命的本體存在，或者精神的實質存在，一切又何曾不是一種灑脫？
樹木一世，落葉無常。然而，有一種灑脫的情懷令人懷念！
人，有點兒落葉的精神，也許活得更好。
201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