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古柏千年(1 / 2)

在曲阜孔廟參觀,行走在孔廟的側柏、廟宇、亭閣和碑文間,刹那間入了莊重、虔誠的境界,就像坐在孔廟杏壇裏,翻閱了流傳千年的詩歌,諦聽聖人傳道。

廟裏所有空地都栽種著側柏,站在大成殿台階上遠遠望著,清一色的柏樹蒼勁雄奇,枝頭掛雪,老樹著花,形成一片傳遞著悠遠的聲音的樹林。近看,一棵棵古老的側柏又以一種昂揚的姿勢站立著,如虯如龍,姿態各異。每一棵樹幾乎都有幾人合抱那般粗的樹幹,它們是護衛聖像挺直腰杆的衛士,看似一般大,不分長幼,不分尊卑,一樣地呼吸相同的空氣陽光,長到差不多的高度,又向天延伸,向周圍的空間延伸,這時它們之間才有可能握握手,在風兒的推動下交流思想談談心。站在這些姿態奇異、氣勢雄偉的古老鬆檜旁,置身於這個肅穆森森的環境中,望著古樹淩霜不凋的秀色,欣賞著因受歲月的雕飾而壽命奇長的樹,豪邁之氣,書卷之雅,種種神韻都深藏其中。

當我拜謁聖像之後,走下台階,一棵一棵地撫摩著,天太冷,我把臉貼在樹幹上,分享它們生命的熱力,用手輕輕扣著樹幹,傾聽它們的聲音。這古老的樹能夠曆經自然的風風雨雨,命運正如人的命運一樣難免有傷,兩千年、一千年和人生短短的幾十年其實都一樣,傷痕都在述說著什麼。它們能夠長到千歲,經過多少朝代的政治風雨而無恙,實在令人敬重。它們在自然的刀光劍影風霜雨雪中挺立著,以獨特的生命形式默默地站在那裏,雖不言語未必無情。它起碼見證了兩千多塊大小碑林中很著名的“明成化碑”在一場曆史浩劫中被人攔腰截斷的遭遇。據說當年造反派動用了拖拉機,才把這幾十噸重的大碑給拉倒的。它也見證了許多小學生連作文都不會寫,卻會用毛筆在白紙上歪歪斜斜塗鴉著批判孔聖人的文字……看到碑的斷痕,想起小時候聽到的孔聖人的名字,再看看這棵有上千歲的樹,它的裂痕也許是心裂吧!

我隨著人群走到一棵樹下,導遊說這棵樹大概三千歲。許多人抬頭仰望,和古樹合影。很遺憾,我沒有照相,用心看著它,記住它。它的樹梢伸向屋簷,樹幹上一道道豎溝紋深深裂開,站在樹下無法望見裂洞究竟有多深,起碼直搗樹心吧!這樣的傷痕會不會影響它的壽命?

這可能是樹體的生命之軀與精神的裂變。從栽下直到現在,它曆經不少事端,見證不少曆史,然而它又必須保持高度沉默,顯得對人無礙有益得以活著。這些古樹的生命之軀似乎不屬於自己本身,但它們身上凝結的精神,正如儒家的精神曾經受到曆史的責難卻依然保留下來,從秦朝的“焚書坑儒”到曾經刮起的政治狂風,都摧毀不了它,其精神像滋潤大地的細雨已經深入到地表深處,形成特殊的文化土壤,像永恒的詩歌一代又一代地傳唱。這長在深厚的文化土壤裏的聖樹有著極強的生命力實在令人感動。在比較偏僻的角落裏,一棵古柏矮了一大截,看來是被攔腰截斷的,這是自然的衰老?雷電風雪的損毀?無論如何,它在失去枝繁葉茂的上身之後,根連著土地,尚存一口氣,就努力使自己長出新的枝葉,成為一棵特別的樹,勇敢的樹。我不禁想起我們人,有的生命何等燦爛,卻過不了自己心靈的某一道坎兒,於是星隕花落,自譽為萬物主宰的人類其實脆弱得多。

我從見到古樹的那一刻,既感動又困惑,孔廟占地三百多畝,當時栽種者的眼光該有多大的穿透力啊?也許把樹當做有生命意願的聖樹,才不至於隨意砍伐,隨意替換,正如南方寺廟裏的菩提樹一樣,栽在聖潔的地方,遠離喧囂,蘊涵著神機,一般不會被砍伐。潮州的開元寺,正門進去就可見兩棵不染塵埃的菩提樹,據介紹大概五百多歲。在寧陽的禹王廟有十來棵古柏,其中一棵已經兩千多年,還有東西各一棵柏樹,命為夫妻樹,樹上用紅綢掛著,像夫妻拜堂的樣子,那裏將修建成一座氣勢恢宏的禹王廟。我當時一聽要重修禹王廟,心裏馬上閃念道:那些千年古柏也是禹王廟古老的曆史見證,凝結著令人景仰的曆史記憶,比起新打造的旅遊景點意蘊會豐厚得多,讓人們不僅看到古柏的身姿,更要看到他的氣魄和他的精神內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