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
不知誰的墳上,紙幡在迎風飛揚。
明明是春風,卻蕭瑟得如同秋風。
墨青寒的墳上,除卻一抔新土,什麼都沒有。
我定定看著那小小的墳塋,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四野如此荒涼,突然覺得人世好生寂寞。
“神裔,我已命人為墨老先生重新造墳,明天咱們為他舉行一個隆重的葬禮……”郡守在我身後絮絮叨叨、無限殷勤地道。
“叫他墨青寒。”我冷聲道:“我的記憶裏,永遠不會有他衰老的模樣。”
“是……為墨青寒先生……墨青寒公子重新造墳……”郡守察言觀色,立即改變了對墨青寒的稱呼。
第二天,亂葬崗上,墨青寒的屍體被起出。
我一條白綾縛住雙眼,站在墳塋旁,想要最後一次觸摸墨青寒的臉,卻在伸出手去的刹那停了下來。
我不在乎觸摸到他枯幹的皮膚和滿臉的皺紋,可是他在乎。
不要記得他衰老的模樣——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那麼,就讓我心中,永遠保留著他第一次對我說話時年少清朗的聲音吧。
我頹然垂下手,示意抬他的人將他小心放入棺木中。
當棺蓋合攏並被釘死,我的心似乎也被釘在了幽暗的棺木中。
跟隨抬棺的人走向新的墓地,空氣中飄起低沉而悲愴的哀樂聲。在我身後,因神裔之名,我知道送葬的隊伍龐大無比。
然而,死後的風光,彌補得了生前的寂寞惆悵嗎?
我不相信。可不如此,怎能安撫自己的心?
哀樂聲裏,棺槨落地。或真或假的哭聲連成一片——有誰會為他真的悲哀?
當紙灰飛起又落定,當送葬的人群四散離去,我取下縛眼的白綾,獨自站在他巨大而華麗的墳墓前,任悲傷洶湧如泛濫的海,將我徹底吞沒。
“明明說好要照顧我一生一世的,你怎能言而無信,中途離去?”我問他。
而他已再不能好脾氣地笑著,尋無數答案回應我無禮的質問。
你的確是一個自私的人!你不但自私,而且自以為是!你固執愚蠢,你根本不值得同情憐憫——
我一聲又一聲責罵著他,可是他卻再也聽不見了——這使我無比憤怒。
你不是愛我嗎?你怎能忍心將如此的淒涼、悲傷、絕望留給我一個人默默承受?
我終於再也支持不住,淚流滿麵跪倒在他墓碑前。
撫摸著冰涼的墓碑,我泣不成聲。
天漸漸暗下來,暗下來的天色中走來一個比黑夜更黑暗的影子。
那影子在我身後停下來,默默看著我,看了很久。
我既不回頭,也不說話。
“狐狸——”那影子終於開了口,一如既往的冷漠中含著慵懶:“一個普通人而已,你已經陪了他一生,大可不必如此為他傷感。”
我站起身,轉過頭,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那影子,半晌,冷聲道:“夜川,你為我采來萬年雪蓮,本來我應該對你充滿感激。可是,你不該托他人之手轉交於我。倘若十年前你親手將萬年雪蓮給我,事情一定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夜川淡漠地道:“十年前……你醜成那般模樣,我以為你不太會想見到故人。”
我渾身一震,蹙眉道:“十年前……我很醜嗎?”
“醜得慘不忍睹……難道你自己竟不知道?”夜川的聲音中透出一絲驚詫。
我張大了眼睛,閉緊了嘴,定定地望著夜川。
我當然無從懷疑夜川的話。那麼……是墨青寒一直在騙我?
難怪,他會為我蒙上麵紗。難怪,他會在我問他我漂不漂亮時淚流滿麵。難怪,他要拚了性命殺死那想要揭開我麵紗的人……
往日的點點滴滴浮上心頭,事情的真相終於揭曉……我如夢方醒,癱倒在地。
他說,等你回來時,你可能會是不同的模樣……